正文 第24章 批評論(4)(1 / 3)

審美現象中的道德並不是日常的生活在相對領域中的社會道德,而是超越的理想的達到了人性的高度的道德,它具有彼岸性。文學並不天然地需要承擔對人類現實生活進行道德鑒定,進而勸善懲惡的功能和義務,相反它可以回避現實生活中的道德判定。這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美超越善的方麵,當現實生活中善的要求不符合超越的終極的美的要求時,文學常常遵循美的規定而放棄善的要求;雖然在終極意義上,美和善必然是統一的,但在有限的生活形式和現實的審美生活中美和善常常是衝突的。善是相對的,美則常常追求絕對;善是具體時空的,而美常常追求永恒的;善是人性的節製,美是人性的自由;善現實的實際效用,而美追求理想幻覺。

德國哲學家費希特說:“美的藝術不像學者那樣隻培育理智,也不像道德人民教師一樣隻培育心靈,而是要培育完整統一的人。它所追求的不是理智,也不是心靈,而是把各種能力統一起來的整體心態,這是一個第三者,是前兩者的結合(《十九世紀西方美學名著選·德國卷》)。”席勒認為人類具有三種衝動:感性衝動,形式衝動和遊戲衝動,前兩種衝動都是強製精神,而在遊戲衝動中,人們進行的是想象力的遊戲,是生命擺脫了強製的自由狀態。美國當代文藝理論家雷德爾也認為,在審美態度中,“(主體)僅僅指向自身,聚精會神地對當前直接呈現的內容的觀照。”注意力集中在直接發現和欣賞的價值特征上,“審美的態度和道德的態度”呈現為對立的情形[ Rader,M.& Jessup,B. ,Art and Values, New Jerssey:Prentice-Hall,1976,p.216.]。

上述觀點在文學實踐中也不乏例證,如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卡列尼娜的形象,從現實生活的道德出發,她是一個通奸者,這無論如何都是非善的,不會有任何一種現實生活的道德提倡通奸,對通奸給予道德上的認可;但是在托爾斯泰的筆下,在審美的世界裏,托爾斯泰卻並沒有對安娜·卡列尼娜進行道德上的批判,而是相反,對她報以極大的同情。也就是說,在另一種道德裏,作者對安娜·卡列尼娜的通奸行為做了道德上的認可。這種認可來自作者心目中善的絕對理念——人性的自然、自由,而不是來自善的相對理念——人性的節製、壓抑以便平衡夫妻、朋友等人際利害關係。

在此情形下道德批評就不能遵循現實生活中有限的相對的道德理念,而應當在超越的意義上使用道德評判。例如,從相對的道德領域(封建時代統治者的自我道德要求,如清廉、上進、孝道等等),我們評判《紅樓夢》中的賈寶玉,就會發現賈寶玉實際上是一個紈絝子弟,不學無術、不圖上進,成天在女人堆裏混,沒有家族榮譽感和責任心。封建大家族的衰亡從宏觀曆史的角度講是必然的,但是具體到賈家,具體到賈寶玉的身上則是偶然的,和賈寶玉的這種道德上統治階級性的欠缺有關。然而賈寶玉不符合封建統治階級的道德要求,卻符合更為超越的人的終極道德理念,它身上具有追求人生的詩意性、自由性,追求生命實現的個體性,情愛性,追求感性生命的解放的特征,這不符合封建統治階級的有限道德,但是卻符合人類道德的永恒理想。

因此《紅樓夢》經得起絕對道德的檢驗,卻經不起相對道德的扌達 伐。所以,對於道德批評的標準,尼采才會非常極端地“我的第一目標就是道德。倫理學與其用“善”與“惡”,不如用“高貴”和“低賤”,與其說是道德判斷不如說是趣味和方式的問題。……美學的價值判斷問題:一切應當統一到肉體上去,應當在肉體的本能欲望中發現其真正的基礎。”這個觀念是極端的,但是針對以往的道德批評的欠缺,矯妄過正,未必就沒有道理。

在道德批評的理論問題中,除了必須對道德批評的標準作出明確的界定之外,還必須對道德批評的方式作出限定。

五、道德批評的危險性:道德批評家的限度。

道德批評和文藝審查製度息息相關。也因此道德批評是一種很危險的遊戲,必須對遊戲的規則作出限定。

道德批評家常常以獨斷的姿態對文學作品作出生死判定,他自覺自己在道德思想上比作家、作品站得高,因而他有權像法官一樣對文學作品進行終審判決,一旦他將之宣布為淫書、謗書、誨書,道德批評家常常會動用“武器的批評”,將之置之死地而後快,曆史上每次焚書、禁書活動的背後都有道德主義者的身影。想一想,《西廂記》、《金瓶梅》、《水滸傳》、《古今小說》(《古今小說》在中國清代被列為禁書,書焚版毀,以至於失傳,直到1947年,我們才得以從日本重新引進印刷)等文學作品在中國曆史上的命運,我們就該對道德批評提高警惕了。多少偉大的文學作品,因為一朝被道德批評家宣布為淫書而失去了在這個世界容身的權利,它們的名字被道德主義者輕輕抹去,它們的作者成為人人不齒的“敗類”,重則被判死刑、監禁,輕則為人們譴責、唾棄,勞倫斯、王爾德、薩德……在道德主義者的裁判簿上,有多少人的名字曾經被判入18層地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