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創作衝動的性質,中西文論史上還有許多說法,例如弗洛伊德的性衝動升華說(這在本書中已經介紹過了),又如《毛詩序》中“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的說法,等等,都是很有意義的。
但是,我傾向於把創作衝動理解為一種單純的表達欲望。日常生活中的話語大多是目的性話語,例如懇求、發誓、詛咒等等,而文學話語是一種沒有直接功利目的的語言,從沒有功利目的這個角度講,文學話語非常類似於日常話語中的閑談。“說”沉溺在常言中,拖曳著主體遁向他人,此隻有所雲而沒有所及之言在常語中就叫閑談,在閑談中,說者看重的是說的形式,言談的行為本身被看成目的,而言談所及的內容卻被忽略,這個時候聽者對言談的領會也不是出於言談的內容而是一般性地意識到說者之說本身,這就是閑談。閑談的目的是為了結構閑談者之間的親緣性關係,而不是為了交流實用信息對談話者行為施加直接影響(如借錢、羞辱等等),從這個角度講文學話語具有閑談的性質。但是,文學話語又和日常話語中的閑談不同,文學話語是一種既有形式意義,又有內容意義的話語,真正的文學話語總是有著使人高尚、純潔,讓人相愛、相知的內容意義,因此文學創作衝動在某種程度上又是一種影響他人的衝動,隻是這種影響他人的目的和日常話語中個人性的實用目的不同,文學話語的目的是非個人性的,相反它總是帶有某種人類色彩。
二、有了創作衝動,對於一個作家來說,他的第二步就該是構思了。所謂構思,是指作者在頭腦中把生活素材整合、加工為文學形象及其序列,使其上升到文學題材的過程,不過這個過程這個時候還僅僅是在作家的頭腦中發生,尚沒有落實到筆頭。作為一個完整的文學構思,一般包括這樣幾個方麵。
1、主題:突出化。在構思發生之間的創作衝動階段,作者還隻是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一股試圖表達的衝動,這衝動大多是由某種確定的生活素材的引發,但是這生活素材在創作衝動階段給作者的東西還是模糊的,作者並不明確這素材可以引導他走向哪裏。進入構思階段以後,作者開始沉靜下來,紛紜雜呈的思緒開始集中,他試圖從生活素材中清理出一個提綱攜領的主題來,他試圖不再受素材那紛紜雜呈的外表的誘惑,而對素材進行坎削、整飭、取舍,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素材的某個閃光點上,從中凝聚出一個明確的主題,並且讓這個主題主宰以後的構思。在主題突出化的階段,作者開始漸漸地明白他到底要說什麼了,此前的創作衝動階段他還隻是模模糊糊地感到想說。
2、內容:虛構化。知道了自己想說什麼了之後,作者的下一步舉動便是沿著這想說的去豐富素材、改造素材。有的人要問了,剛剛這素材不是被作者坎削了嗎?是的,現在這被坎削了的隻是剩下了一個中心核的素材在主題的統領下,要走一條與此前的相反的路了,它要被逐漸地豐富起來,這豐富不是讓素材再次回到此前的模糊、混沌狀態中去,而是經過作者的聯想、幻想、變形(參見本書作品論部分章節),加上了作者的虛構,這樣在作者的想象力的作用下素材就開始脫離當初作為生活原型時的粗糙、零散、單調,而變得集中、豐滿、富於意味了。這裏聯想是作者在構思中最常見的心理現象,是指作者因眼前事物的時間、空間、形象、氣味、聲音等特征觸發,回憶起過去經曆過的某種類似的或對立的生活經驗、思想感情的過程,如“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作者就是由“猿鳴”和人聲接近的地方,聯想到人間的離愁別緒。幻想是人在某種眼前事物的激發下在頭腦中創造出從沒有直接感知、接觸過的事物、人物、事件,構築出新的形象的過程,如《聊齋誌異》中的狐鬼形象。變形是作家通過想象力對已有的形象進行誇張、縮小、嫁接、轉換等,進而使已有的形象變得與原型不同的心理過程,如卡夫卡小說中的“甲殼蟲”形象。文學內容的虛構過程完全是在形象思維的統領下,在聯想、幻想、變形等多種方式的綜合作用下進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