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裏,一束暗淡的燈火映照著蒙蒙的夜雨,竹林深處,好似漂浮著片片煙雲。清寒透幕,虛幌之中,青女手中拿著一卷《樂府雜錄》,眼睛卻看向簾外,聽著雨打竹葉的聲音,怔怔地發呆。
秋心走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夫人又在想什麼呢?”
青女回過神來,笑道:“這雨聲聽得我莫名心酸。”
正在這時,一個大腹便便的女子走向竹林深處,一個丫頭在院門外道:“杜姑娘,夫人歇下了,您請明日再來吧。”
青女推窗道:“我還沒歇呢,快請杜姑娘進來。地上滑,扶著些!”她起身來到門邊,迎著杜姑娘道:“妹妹快請進來!”
杜姑娘朝青女微福了福身,青女忙上前攙扶著她,道:“天下著雨呢,你身子不方便還來我這邊走動,倘或是一個人在屋裏悶了,派個人知會我一聲,我也就去了。”
杜姑娘笑道:“我知道姐姐尚在病中,怎敢勞煩?”兩人走進屋內,杜姑娘看著案上的《樂府雜錄》,道:“姐姐最近在看這個?”
青女笑道:“是啊,左右無事,閑來翻看。這本書雖說是言樂理,其中倒也頗有些奇聞異事。”
杜姑娘笑道:“必是二爺從書庫給夫人找的,二爺精通樂理,該有此書。”
青女道:“哪裏是他給我找的,我叫秋心去庫中隨意拿的。”
杜姑娘道:“二爺再忙,但凡姐姐有所請,必當盡心的。”
青女看向她,笑道:“我記得你很會彈琵琶,這書又叫《琵琶錄》。你若喜歡,便拿去看。”
杜姑娘笑道:“好,等姐姐看完,我再來借。”
青女問道:“看你氣色倒比以前好,最近大夫來請過脈嗎?”
杜姑娘撫著隆起的腹部,道:“前兒黃大夫來瞧了,說胎像穩固,應當是快生了。”
青女喜道:“真是太好不過了,你當心些,不要亂走動,出門帶個人扶著些。”
杜姑娘眼中閃過一絲淒涼,她歎道:“姐姐,你待人是極好的。隻歎我命薄,近來我總覺著心裏空落落的,怕是要不好了,若我過不了這一劫,請姐姐千萬照顧好我的孩子。”
青女忙道:“快別這麼說,你這是第一次生子,未免有些害怕。你放心,二爺一定會請最好的穩婆給你接生。”
杜姑娘含淚道:“我本是一個低賤的歌女,被老夫人看中,指給二爺。二爺待我客氣,卻從未將我放在心裏過……”
青女忙道:“不是這樣的……”
杜姑娘搖了搖頭:“姐姐請聽我說,二爺此生所愛,唯有姐姐一人而已,我不敢奢求。姐姐身子羸弱,他疼惜姐姐,不忍你為他生孩子。無奈老夫人心急,才有了我……那日姐姐去妙高寺上香,不知怎麼二爺竟會生氣,喝得大醉,賭氣來了我屋,我才因此懷了孩子。我知道二爺心裏,其實是後悔的。”
青女握住她的手,安慰她道:“不要亂想,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杜姑娘繼續道:“姐姐,你是寬厚之人。我在二爺身邊三年了,雖到現在連個名分都沒有,我知道不怪姐姐,是二爺自己不願意。我也不怨,我隻怕自己有個三長兩短,留下個孩子無人照看……”說著流下淚來。
青女見她形容悲戚,不免難過,說道:“妹妹放心,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杜姑娘拉住青女的手,道:“有姐姐這句話,我死也瞑目了。”
青女道:“別死呀活呀的胡說,明日我去找二爺,讓他給你一個名分。你知道他很忙,這些事情難免就疏忽了,其實他心中是記掛著你的!”
杜姑娘忙道:“姐姐千萬不要說!那隻不過會讓二爺更加厭煩我罷了。我有了孩子,姐姐卻沒一點醋意,二爺看在眼裏,雖沒說什麼,心裏已是不好受了。”
青女聽著這話,不禁怔了怔。杜姑娘起身道:“天晚了,又叨擾姐姐半日,我也該回去了。”
青女起身道:“快去歇著吧,不要胡思亂想。”因對秋心道:“快叫兩個人扶著,你撐著傘送姑娘回去,這些日子就留在那幫忙照看些。”
杜姑娘忙道:“不敢勞煩秋姑娘。”
秋心笑道:“我在屋內閑著也是閑著,沒的招人煩,萬望姑娘收留。”杜姑娘笑了笑,看向青女,青女對秋心道:“好了,別貧嘴了,快去吧。”
杜姑娘走後,青女心中淒涼,想著崔榣木的心思,不禁流下淚來。她披上一個紅披風,手中拿著一盞燈籠,準備出門。一個丫頭見了,問道:“這麼晚了,夫人還要去哪?”
青女道:“我出去走走,不必跟來。”風雨淒淒,她一路慢走,來到玉落淙,抬眼望向假山,那年南塵撞落石頭落入水中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枯黃的柳葉落入水中,隨水流走。落葉飄轉,青女抬手撚起一片黃葉,輕輕彈出,那葉子直直向前飛去,最終落在假山上的一個鳥窩內。她輕輕地道:“梁間燕子最無情,天冷了,你們都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