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應該說是慶幸還是什麼,我終於在多年之後找到了那個黑暗中的,藏匿多年的繩扣。我知道它的存在,它就在那裏。但是要找到它並不容易。它曾經束縛過我的身心,讓我在黑暗中迷茫地度過了很多年歲。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寫作似乎就是在尋找隱秘的繩扣。我需要在未來的更長的日子裏找到更多的繩扣,或許那些繩扣不在我的身體上了,它們盤踞在我的心靈上,而要找到它們,解開它們,我需要身邊人的輔助,我需要機遇的幫忙,攀上更加高的層次,到達更加遙遠的地方。尋找繩扣的過程等同於成長的過程,我已經深深明白了這一點。我不再對我的“黑曆史”抱有“無法直視”的心態了,因為我知道,沒有它們,我就不會發現我身上隱秘的繩扣,我也就不會有我的現在。而等到某一天,當我解開了所有繩扣,能夠在黑暗中隨心所欲健步如飛,我聽到青鳥在三角梅一年四季都盛開的地方向我歌唱,而大概那時,我就能完全擺脫黑暗的噩夢纏繞,用盡我一生的力量,把寫作王國的身份證緊緊地,緊緊地,握在手裏了吧。
強 薇
第一中學
我必須畫畫,就像溺水的人必須掙紮。——《月亮與六便士》
(1)隱秘
寫作似乎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從小時候神聖不容侵犯的日記本,到如今電腦裏的文件夾和未完成的手稿,都是不希望給別人看到的。那些是“作”。那要是我說“寫作”,單就“寫”這個過程而言呢?在“文學百校行”的講座上,吳老師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寫作是很孤獨的。當時就有同學站起來提出質疑,寫作時固然獨身一人,然而小說中個個鮮活的人物陪伴著你,扣人心弦的情節緊緊地抓著你,比起外在的寂寞,小說家的內心更為斑斕和活躍,怎麼可能會孤獨呢?
但是孤獨和寂寞是兩碼事。在你身處人海,被無數衣襟鬢角環繞時,你可能不會感到寂寞,但仍然會孤獨。一個人寂寞的時候,想要得到陪伴和擁抱,想和人說說話打發安靜得令人發狂的旅程,想做點什麼事來填補內心的空虛。他要是因為心裏空得發堵而撿起筆開始寫作,那隻是因為寂寞。而孤獨不一樣,孤獨是你有許多許多話渴望脫口而出,但翻遍電話本沒有一個值得傾訴的人;孤獨是你今天看了一本很棒的書,產生獨特而私密的感受卻無法和人交流;孤獨是心中斑斕而熾熱的情緒滿得就要溢出來,而無處宣泄,無以表達。當這種情緒開始擴散,發展,有了結構,漸漸構成一環一環緊密的繩扣時,小說就誕生了。小說家是孤獨的,他們有太多渴望要傾訴,所以把它們寫在了紙上,因為文字比人要有耐心得多。
某本文學雜誌的主編自己也是位作者,已經有好幾本小說出版。他說他自己有幾個寫作怪癖,不僅對電腦的word頁麵有特殊的要求(灰色頁麵、特定行寬和某種字體),更要在寫作的時候戴上一頂絨線帽,蓋住90%的頭部。很多寫作者在寫作時都有自己的特殊癖好,常見的比如重門深鎖、把自己裹在毯子裏、在作品完成之前不能被別人看到等等。但除了磨練自己意誌的偉大領袖毛主席,鮮少有人喜歡在菜市場門口在人來人往的吆喝聲中和大庭廣眾的注目下寫字的吧?沒有吧?
我一直把寫作比喻成生孩子,並且時常遭遇難產、流產、假懷孕之痛。寫作的過程好比妊娠,你能感受到紙張之下文字張力的孕育,這個過程於我來說艱辛而且緊張,痛苦中夾帶欣喜,生下來的孩子幾斤幾兩、質量如何,有很大程度上是靠老天相助。動物媽媽在臨產的時候會尋找一個隱秘的地點,靜靜等待孩子的降生。生產時的母親是最脆弱的,生產的過程不能被看見和打擾,這是動物的天性。寫作也是這樣一件隱秘的事情。外在的隱蔽,是因為為了寫作,必須犧牲很多睡懶覺打電玩軋馬路的時間,當你的小夥伴在歡樂穀嗨翻天的時候你隻能在安靜的小房間裏獨自麵對著一台電腦,切斷一切外界聯係,因為生孩子的過程怎麼可以被QQ提示音打斷呢。內在的隱秘,是寫作者的私密感受。這種感受難以言傳,如同佛祖的拈花一笑。同樣,我在這裏也難以言述自己在寫作時的感受如何。倒不如問問懷孕的母親,感受著身體裏的另一個生命是一種怎樣微妙的感覺。
再看作家們寫作時的特殊癖好,幾乎都是要把自己“藏起來”。私以為,正是寫作的隱蔽和隱秘這兩種特質,決定了寫作者的孤獨。又或者,寫作者自身的孤獨才是寫作之隱秘性的成因?這樣的問題,就好比問生物學家究竟是雞生了蛋還是蛋生了雞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