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九花醮(九)(1 / 3)

仍是初明宮東側廂房,門窗一律閉鎖,拉下了所有篇子遮光,房內,白畫也如黑夜,案上燃著一盞香氣幽微的紫焰油燈。

絳紅帳疊複的軟榻上,悠閑斜倚的男子將手中畫卷一一攤在榻上,時而頷首,時而皺眉,三十多歲的文雅相貌上,時時透出了孩子般單純執著的神氣。

尤其是當他看到了好畫,於是忍不住喊住床邊那個素衣女子也來看時。不,或許不是女子,辨不出是男是女的佼秀麵貌上,永恒掛著一抹輕淺溫順的笑。

嫣然綻放,美得毫無缺陷,猶如藝術品。

榻上的男子,一生亦隻為美麗的事物費盡心思,他可以迷戀墨色層疊的撇捺勾點,也可以賞畫成癡、舉用畫中狀元;可以醉倒青樓獨寵名.妓,當然,更可以癡迷於靈素真人的魔魅道術,讓神秘的咒法替他塑造一個世上絕無僅有的完美天人!

靈素真人說,此人是天人中的至美,豐姿勝雪顏如玉。

以玉為名一一「珩」。

「珩兒,」床上男子指著床上淩亂的畫卷:「這回的畫題是『無人不道看花回』……你也來看看,哪一幅最好?」

仔細一看,床上畫幅卷卷盡是百花綿蔟,茂盛繁密,看的人鼻端幾乎也熏滿了花蕊清芬。

被喚作珩兒的那人收起眉角笑意,蹲下身去細看,鬆鬆綰起的長發於是垂落,如一朵淨蓮的婉順。

珩兒沒有說話,隻是提起右手袖子,指住了被男子隨意拋落在旁的那一幅,他的皓腕,也是澈美似玉。

那是唯一一幅無花的畫卷。卷上左側繪了一個軒昂策馬的背影,馬兒撒開四蹄向前奔,策馬人的肩上卻款款繞著幾隻貪戀不去的蝶。

蝶,逐著那人衣上看不見、嗅不著的香,正是任憑誰都知此人看花回!隻是,看的是什麼花?身染的又是什麼香?隻可意會,倒是無法言傳了。

「好!確實是這幅最好!這回的畫狀元就讓珩兒定了,你說可好?」男子滿心歡喜地抬頭,珩兒朝他嬌俏一笑,目光搖漾動人。

榻上的男子心瀉神馳,忍不住伸手拉住珩兒的衣袖,珩兒柔弱無骨跌進了軟榻,仰麵躺到男子身旁,笑意盈盈的剪水瞳眸中,寫滿純澈的天真。

從不說話的珩兒,把方才那幅畫狀元挑出來,擺上枕畔,便玩弄起其他落第的畫卷,房裏一時卷帛漫天飛舞,空中的畫有些蓋在珩兒臉上、有些落在珩兒身上,墨香在空氣中泛開,極其撩人。

他側首眯眼,沒有繼續碰觸珩兒,隻把他天真燦美的笑臉請進眼底。

雖叫人心動,但卻是容易跌碎的精美薄瓷,碰不得。

靈素真人早就提醒過他,珩兒不是實體,隻是一圍借了天人樣貌凝聚成形的精氣,案上那盞紫焰的勾魂燈必得持續燃燒,珩兒才能聚形;若是接觸人的體溫過久、或者感受到太強烈的聲音或光照,不一會,就要煙消雲散。

所以,唯有幽靜清修之地的初明宮廂房,是他與珩兒得以密會的處所。此刻,他仍是靠得太近了。珩兒的麵容開始蒙矓。

他強忍住心底那個揉碎珩兒身上畫卷的欲念,拾起枕畔那唯一一幅沒有被珩兒拿去折騰的畫。

「何時,朕才能真正碰你一下?珩兒……是不是像你這樣的天人,容不得我這樣鬼月初七出世的不祥之人玷汙?」

他伸指試圖碰一碰珩兒的頰,隻得了一掌冰冷的薄霧清寒。而珩兒依舊笑得如此靈暗。

他,趙佶,豈不也如畫中蝶一樣,追逐著摸不到、捉不牢的一場絕美夢影?

苦笑漫上咽喉,趙佶離開軟榻,走到案前,把手裏的畫高高掛起,他執起案上的筆,硯裏無墨。

「珩兒,來給我磨墨。」

他在思索著如何將畫中留白處加上幾句詩,怎麼寫,更美一點?

本就無語的珩兒卻沒有如往常一般走過來。「珩兒?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