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你竟在桌邊睡了一夜?」
粗糙而溫暖的手指撫上殷天官的額頭,他立刻醒覺。是熟悉的氣息,是娘;然而,娘的手怎麼了?這樣陌生的皴皺……怎麼回事?
「娘?」隨著睜眼的動作,殷天官憑著感覺想拉住娘親的手,但殷五娘卻迅速躲開了。
「天官,你怎麼就這樣睡了?也不怕腰酸背疼?」殷五娘略帶譴青的愛憐麵容笑得柔婉。
仔細一看,那雙手依舊如此纖細柔白,與過去毫無二致,就連異常溫柔的臉龐也同樣看不出歲月印痕,明亮的雙眼甚至更閃爍了點。
「娘,你好起來了?容容呢?」
提到容容,殷五娘愛憐地捧過還冒著熱煙的白瓷紫紋茶碗,遞給殷天官,但很快就把手縮回,似乎極怕被他碰到一樣。
「容容姑娘方才說有要事,得出去一趟,她說你醒來後,必定覺得身子和以往不同,這幾曰也不會感到饑餓,你別覺得竒怪,喝碗茶,才能調節得更好那邊的糕餅,待會還得讓你送上五峰觀呢!」
茶色淺褐,香味清澈而悠遠,是南宮錯那塊上品茶餅煎出的茶湯。
殷天官仰脖一飲而盡。過去,他隻喝得出微微茶香,喝過也就算了,今曰再飲此茶,卻像是有一道靈氣依附著熱煙,輕盈地流進頸後。
殷五娘要取茶碗回去洗,殷天官卻更快站起,柔聲裏帶著毅然:「娘,今曰天官先去送貨,立刻回來。娘先歇著,收拾的雜事我來就行!」
聽得殷五娘微微一愣,內心千回百折,無盡的念頭湧上,既酸且甜……這孩子,或許真是不需要她了。眼前的天官,仍是她熟悉的天官,但那雙純善的眼底卻透出了澈悟的智慧,和堅定。
「天官,好孩子。娘就去歇著,等你回來。」
喃喃低語,殷五娘撐著自己實際上已朽壞不堪的身子,轉回房裏,眼中不覺泛出遠朦朧水光。
既悲,也喜。
目送殷五娘的背影,殷天官忽然很想去扶著娘親,但,他熟知殷五娘向來倔強的脾性,他硬生生忍住把娘親喚回來的衝動。
直到五娘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殷天官才開始動手洗淨茶碗,將桌上的小點收進竹籃,懷著滿腔疑惑,提起貨籃掩門上山。
娘親如此正常,怎麼樣也看不出異樣,殷天官隻得把所有疑問埋進心裏,或許是自己咋曰在仙府裏練得太累,所以現在感覺不夠敏銳?
咦?咋曰,不是練得一身酸疼?怎麼現在一一
殷天官詫異地動了動手腳;輕得仿佛身體不是自己的!在仙府裏學來的每一招、每一式,在他腦中迅捷竄動,每個刀招拳招腿步法,都好似擁有了具體的生命,緩緩流入他的四肢百骸,他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打從心裏源源不絕地湧動出持刀奔騰的欲望……
他知道,自己的境遇和未來,全然不一樣了。往後,隻要每曰如此暗下苦功,終有一天,藏在這副軀殼裏練出來的精諶武藝,可以讓他步步喋血,踏上人世巔峰!
無端殺氣驟生,殷天官的胸前同時狠狠一寒,寒氣刺進他噬血的心口,那寒冷,像極了仙府裏的雪氣。
神智凍了一下,慕然驚醒,殷天官已是冷汗滿頰,低頭一看,方才強令他清醒過來的,正是容容替自己掛上的青玉符!
傲戰的聲音若有似無地響起。
天官,你身上有子珩和月容彼此抵觸的兩種仙氣!倘若不及早煉化,會走火入魔,這樣不行!還好玦觴他……
來不及捕捉傲戰的低聲自語,殷天官耳遼已傳來五峰觀道士歡快打招呼的聲音。
「唉,天官!你這麼早就給女仙送東西來啦!」山腳下,把守後山山徑的道士滿臉堆笑,朝他打招呼。
才出門不過這麼一會時間,不過是恍神片刻,他不知是怎麼走的,居然已身在靜僻的五峰觀山腳!
殷天官內心驚詫,神色卻絲毫不動。
「道爺,這點心該送到哪裏去?還是廚房嗎?」
道士搖搖頭,指著練武場旁的樹林:「女仙知會過,要你到咋天貝到她的那棵樹下,她在那邊等你。」
不是廚房?他立刻提起戒心,但卻沒有問出口,隻是略一頷首,如常露出純善的笑:「好,道爺,天官知道了。」
殷天官內心驟然浮現的四個字,與傲戰慵懶的聲音同時迸發。
『此行有詐!』
「少棱,他來了,迎客。」依舊白紗蒙眼的九凰指著後山小路,清麗的麵容如附了一層清霜。
殷天官身上帶著比咋曰更盛的龍宮海香,一靠進後山,九凰立刻有了感應。
少棱從她身旁的樹梢上一躍而下,仰望端坐枝上的纖細人影。
手上青鱗奇痛無比,可是他更擔心九凰。
他沒有看過這樣動怒的九凰,或者說,九凰會在他麵前嬌嗔、撒潑、任性肆恣但卻絕少對他擺出這樣的冷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