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如其人(1 / 3)

一日的秋雨使得天色沉暗了許多,風吹雲動灰蒙蒙的塗滿天穹。偶爾有幾片尚見青翠的葉子禁不住風吹雨打,落到撐起的紫竹油傘上,遮住了工匠筆下精美的蘭芷,隻是雨意瀟瀟。

年堇低了頭緩步穿過本是花木扶疏的長廊,見那紫藤花飄零一地,往日芬芳依稀,卻已不見了馥鬱香彩,沿著這九曲回廊蜿蜒過去,星星點點殘留著最後的美麗。

年堇在回廊處立了片刻,抬頭去看細細飄來的雨絲,心中忽然被什麼牽扯了一下。

不遠處回廊盡頭,有人負手身後,站在通往凝翠亭的一座白玉雕琢的蓮花拱橋之上,和她一樣靜靜的望向漫天細雨。那一如既往的湛年晴衫,像是破雲而出的一抹晴朗,卻不知為何在這秋雨中帶了些許難以掩飾的憂鬱。

年堇駐足不前,猶豫著要不要先回房去,那人卻在她望過去的那一瞬間轉身過來,看向了她。

不遠亦不近的距離,兩人誰也沒有動,隔著荷塘相望。一時間四周仿佛寂靜的隻能聽見細微雨聲,在整個天地間鋪展開一道若有若無的幕簾。

莫名的就有種酸楚驀然而來,年堇手中握著的紙傘輕輕一晃,一朵紫藤花悄然滑落,輕輕的跌入雨中。

他會是莫伊麼?

笑,不得知的問題,又多了一個。

年堇苦笑著搖頭,終於舉步向前走去。

那人在拱橋之上凝視年堇自淡煙微雨中緩緩而來,紫竹傘下水墨素顏仿若淺淺辰光,雨落如花,花爍如星。

依稀仿佛,在遙遠的不真切處曾經有這樣一個女子向自己走來,那樣確切卻又如此的虛渺。是什麼時候,這個人就在自己心頭眼底,不能不想,不能不看?

她在舟中撫琴揚眉弦驚四座時?

她在自己懷中疲憊柔弱楚楚不禁時?

她在這荷塘上婉轉輕歌長袖娉婷時?

還是她在天帝麵前高貴大方沉靜自如時?

抑或是她在馬上英姿颯爽不讓須眉,還是她在書房中的聰慧瓏玲見識不凡?

世上百媚千紅弱水三千,獨有這一人像是注定了如此,連自己都覺無可奈何。

待到年堇自傘下抬起頭,那人唇角露出了微笑,一如千百次的天高雲淡,無垠萬裏。

他沒有遮傘,發間衣衫已落了不少雨,年堇卻沒有從他身上感到一絲狼狽,風姿超拔泰然自若,仿佛是一塊被雨水衝洗的美玉,越發清透的叫人驚歎叫人挑不出絲毫瑕疵。

雨比方才落的急了些,年堇將手中的傘抬了抬,想替他擋一下雨,卻又覺得這樣的動作過於曖昧,一柄紫竹傘不高不低的停在兩人之間,光潔的傘柄幾乎能映出兩人的影子,進退不得。

那人看著她一笑,開口道:“凝翠亭中賞雨,也是別有景致。”說罷轉身舉步,年堇靜靜和他並肩而行。

“你說的要求,如今可以提了……。”像往常一樣,那人看似隨意的和年堇閑聊一日朝事,像是理清自己思路,也時常聽她些意見。

這麼多天了並未覺得不妥,年堇現在反而察覺有些異樣。這些話,本是丈夫在外忙碌一天,回家在溫暖的房中鬆散下來,隻有對自己的妻子才會說。大事小事有的沒的難的易的喜的煩的,並不是要討論什麼,隻是需要一個人傾聽,哪怕得到的隻是她一個淡淡的關懷的笑容,一句體貼的溫柔的話語,便足夠將一日的操勞盡去,安於她帶來的欣然。即便是叱詫風雲九五至尊也不外如是吧。

而他將這樣的話對她說,他的妻他的妾都沒有能夠聽到這樣的他,都隻能看到他的瀟灑自如政績斐然,不能分享。

那人見她盯著自己出神,奇怪的說道:“堇年?”

“啊?”年堇回過神來,知道自己隨時走神的毛病又犯了,對他抱歉的一笑:“你能將你的麵具摘下麼?”

那人若有所思的看她:“好……”

:“麵具是帶給敵人看的,摘了吧。”聲音中帶著一種自然而然命令的語氣,不容置疑。

“嗯……嗯?……”年堇愣在那裏。

那人見她沒有反應,停了停,又道:“是你的要求,你來吧。”

“哦。”年堇道“那……摘下來了。”心裏不知為什麼居然有點兒緊張的感覺。

那人不再說話,年堇伸手,輕輕將他臉上的麵具取了下來,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麵孔,因為傷勢的關係不見血色,顯得略有些蒼白,清峻而淡定。

沒有想像中的英俊無比貌賽潘安,但是年堇一下子呆呆愣住,仿佛在千萬年之前自己見過,見過這清峻的麵容。

那一刹那的恍惚,讓她仿佛沉淪夢中時光流轉,再一次落入了無盡的輪回裏。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腦子裏平白冒出這樣的詩句,傻瓜,年堇立刻給自己下了個定義。突然嘴角上揚對他露出個十分美麗的微笑,至少是自認十分美麗並且溫柔無害,伸手去摸他的額頭,在心中對自己轉變情緒的本事進行了自我表揚。

那人似乎微微避了一下,卻又任她的手落下。

年堇輕輕的扭頭看那人,卻猝不及防遭遇了他的眸光。那眼底仿佛被晴衫映透,清年一片,這滿天滿地的雨都像落入了他的眼中,帶著某些叫人無法琢磨的神情,叫人無法對視的溫潤和那一點兒深藏的無奈或者說,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