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題材上,史小溪的散文多以陝北高原的山川風物、民俗人情為主。無論是野艾、荒村、暖窯、神樹、老樹、怪樹、獨樹還是延河、黃河壺口、高原、冰河、蟬鳴、豆角絲絲,他都能從人文懷與宇宙情懷中得到提升和表達,不囿於現象與表層,每一個事物都有一段刻骨的生命意義。這些高原的風物都是他經過十幾年的咀嚼反芻的東西,是他對那塊綿延起伏的蒼茫黃土在滲入了現代人的生命意識之後的自然流露。他在個性化的意象裏浸入了人類共同的情感,讓個性永遠行走在人類終極關懷的全球化視野裏。他在跪拜那方水土的時候,也想到了它的時代局限性。如果我們深入地了解小溪的散文及隨筆,我們會發現,他的整個創作是開放的,一直在吸收和接納新的空氣與血液,讓那些在常人看來毫不起眼的東西在他眼裏煥出了生命與意義,與幾千年生生不息的人類一樣偉大而自在。這就是史小溪散文哲學層麵的東西。他的散文所揭示的更多是精神層麵的,是立體的縱向的,通過地域性的一草一木一物,一山一水一沙丘,從其表層深崛到人類的遠古,同時橫向超越時空進入西方的領土。一位傲立於風情之上,堅守黃河高原文化,不知疲倦的歌者;一位紮根黃土,凸現西部強烈生命意識的思想者。
在藝術風格上,史小溪承傳了中國傳統散文長於抒情與議論的品格,從論語、史記、漢賦、隋唐宋散文、元曲,近現代魯迅、沈從文,朱自清等大家那裏吸取營養。讀史小溪的《母親,兒向你懺悔》時,母親等待兒子的形象,讓我的頭腦中掠過了朱自清《背影》裏那個胖乎乎,艱難地翻越欄杆的父親的背影。《野艾》、《喙聲永不消失》讓我想到的沈從文邊地散文的純淨與恬淡。他所有的作品裏都滲著漢賦的大氣與屈原《離騷》、《九歌》關愛國事民生的憂鬱。他在語言表達上,不遮掩,直截了當。比如在《冬日的高原》開頭,他說:“這是冬日的高原。漫長而饑餓的嚴寒重重地統治著高原……這是忍耐的季節。這是困厄的季節。這是死亡的、看上去好像是死亡的季節。”像法國蒙田的散文一樣的深刻有力。說理時,迅猛有力,一語中的。如“藝術,最倡導的是天馬行空獨來獨往和一意孤行的氣質。它需要多樣、多極、多元、多維、多層次和全方位中的裂變。”(《飛翔的高度》)但也不排除柔婉,更多是直陳胸臆,還創造性地使用詞語和語法。再如“我輾轉反側,支起頭顱細聽,那聲音便有節奏地一會兒欣悅一會兒隱微一會兒昂奮一會兒孱弱地徑直奔來。”(《喙聲永不消失》)這句不但體現了史小溪散文的柔婉,更說明了他對時間長度和寬度的把握。他讓時間在細節裏停下了腳步,靜聽那充滿生命欲望的“喙聲”。同時,他還讓民間詞語、陝北民歌信天遊、民謠出麵接受人們的閱讀,這時閱讀變得生動活潑、豐富多彩、傳神入化。如民間語“端午不夾艾,螞蟻夾老賴”。(《野艾》)信天遊“崖畔上開花崖畔上紅/受苦人盼望過好光景。//打碗碗花就地開/你把你的白臉臉轉過來。”“哥哥你人窮誌不窮/小妹子最愛這號人。//一根幹草十二節/誰賣良心吐黑血”(《陝北八月天》)民謠“你曉得天下黃河幾十幾道灣?/幾十幾道灣上幾十幾隻船?/幾十幾隻船上幾十幾根杆?/幾十幾個艄公把船來搬?”民歌民謠是勞動者千百年來從勞動實踐中形成和提升而成的一個地域性的民間口頭史詩。她最忠實地承載著這個地區民眾賴以生存的精神圖騰。
四
史小溪首先是一位思想者,然後是一位學者型散文家。讀他的散文不僅能受到藝術美的陶冶,還能獲得精神與健康的價值觀、審美觀的教育。他學識淵博,說理時引經據典,上下五千年、縱橫八萬裏;精騖八極,心遊萬仞;籠天地於形內,挫萬物於筆端。這在他2002年初冬與青年作家、《文學潮》總編古野先生談論關於他自身的一些經曆、散文觀、他所喜歡的散文作家、散文創作經驗的那個對話《陝北,初冬談話錄》裏;早春黃昏與烏陽川先生談論關於《中國西部散文》(上下卷)的出版、想法,對當前散文麵臨的困境與發展思路等的探討裏;在給碧野老師的幾封信裏;給文友們的信,特別是那篇《秋風蕭瑟今又是》及《秋風刮過田野·後記》裏;還有一些散文名篇裏,如《陝北高原的流脈》、《思想者》、《一片明亮高遠的天宇》、《透過沙文主義的幃幔》等等,這些都能體現他散文的審美性和知識性特點。從這些作品裏我們看到,他不但通曉人文,還精於自然科學。這在散文界並不多見。我想,他散文創作的藝術水平之所以能達到目前這樣的高度,與他不斷地閱讀,提升自己,擁有廣博的知識是分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