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信天遊浸泡的陝北(1)(1 / 3)

這時,也許你會突然擊節惜歎:八月太快了,在陝北呆得太短了,對陝北的概念太膚淺了。是這樣麼,遠方的友人?那麼,我勸你在下一個八月再來吧,再重新體味這成熟肥厚金黃的八月吧。因為啊,因為,八月永遠給你一種豪宕、豐饒、美麗的色調。因為啊,陝北八月實在具有著另一種風土,人情;另一種重托,深邃;另一種精神、智慧和哲人的思考啊!

陝北八月天

長風朔雨,切割陝北高天厚土;日精月華,鑄造出高原層層褶皺中一個五穀豐登的八月。熬過冬,長過春,苦過夏,八月,陝北金燦燦的收獲季節到了……

我的朋友,你知道麼,如果說陝北最美麗最明媚的季節是農家四月山丹丹花開的時候,那麼,我告訴你吧,陝北,她最美麗最富饒的季節是農家八月天。

當節氣漸漸進入八月的時令,博大慈祥的黃土高原便搖曳著、鼓蕩著、喧嘩著,向你袒露出豐滿、迷人的秋色。

惟有這個季節,高原才暫時隱去了她荒涼貧瘠的本色,向人們寬厚而無私地奉獻出果實和收獲。

現在,麵向八月的高原,你不妨先粗粗領略一番她的景致吧:糜穀是黃燦燦的,高粱是紅彤彤的,蕎麥是粉楚楚的,棉花是白生生的,綠豆莢是黑玖玖的,白菜是綠瑩瑩的,玉蜀黍亮開自己金黃膚色,煙草袒露出它青油油的胸脯……五彩斑斕的秋色錯落有致地塞滿溝溝壑壑,山山窪窪,川川畔畔。輕風刮過,山窪溝壑的莊稼間,散發出甜蜜的氣味;川野河穀,像少女的黃裙子灼灼燃燒。

田野上最後幾株遲放的向日葵也黃澄澄的,吸引著幾隻翩翩起舞的黃蝴蝶,充滿黃色芳香。寧靜溫馨的小徑邊,孩子們推著自己用高粱秸穿南瓜折疊而成的獨輪小車,盡是這樣的小車,吱吱呀呀,黃皮子大南瓜旋轉,旋轉,徐緩地伸展。嗬,許久未見到這樣的情景了,它令人想起比利時象征派詩人維爾哈倫筆下的風輪……

如果你有興趣跟隨農人們到田野勞動一會兒,你即刻又會產生一種微妙變化,你會不知不覺為高原勞動人民那種駕馭自然的高超本領折歎。“東山裏的糜子西山裏穀,

黍地裏帶豇豆”。

黍是陝北人對高粱的俗稱,那黍套種豇豆,美如彩虹落到了地上。側看,一層泛紅,一層湮綠,一層透黃,美麗而層次鮮明;俯視,則輕軟、虛幻、朦朧,一種顏色融於另一種顏色,像花蝴蝶的翅膀一樣自然、貼切。

陝北盛產小米,糜穀自然是這裏的主要的農作物。“憨老婆生的好兒子,圪裏圪嶗種的好糜子”。老實憨厚的山野莊稼人,從不鄙薄自己的命運,敢於聲稱自己才是這塊貧瘠土地上的主人。你看看那漫山遍野、種類豐富的糜穀吧,那穀子有:粱穀、酒穀、掐穀、小黃穀、幹撈飯、馬鞭梢、牛尾黃、刀把齊、延水號;糜子有:大軟、紫蓋頭、瓦灰、焦底、馬尾巴、紅小糜、黃條帚、高原豐……陝北農民,多少年在這些土地上播種,在這些土地上收割,他們很難為世風所動,他們隻是苦心經營那些農家最需要的、耐旱耐寒或小日月的莊稼——這些千百年來一代代流傳下來的最適合本地生長的莊稼。自然,地裏還是多起來一片片這裏自古從未長過的煙草,芍藥,甚至日本北海道蕎麥,波蘭糖蘿卜。這些農村產業結構巨大變革中的新品種嗬,舒緩地彈著節奏,把迷人的秋色點綴得更加瑰麗多彩。

現在,八月的馨風掀動川野和山梁的糜海、穀浪、紅高粱。那些豆菽、黍稷蕩漾著,它們錐型的筒狀的帚狀的紡錘一樣的穗子搖晃著,它們寬闊的窄厚的狹長的針形的線狀的葉片碰撞著,不斷颯颯作響。聽吧,聽吧,河穀山川的莊稼是在怎樣地鳴響著啊!那渾厚的沉甸甸的聲音,仿佛小澤征爾在指揮一個龐大的交響樂團。陝北高原,五穀雜糧的故鄉!不到陝北,你是領略不到這種五穀雜糧豐收的氣勢和景象的。嗬,這時你溫慰陝北那些形容莊稼大豐收的農諺吧:“蕎三麥四豆八顆”,“好了刀把齊,不好端挓起。”是的,當你撫摸一爪結三粒的飽滿蕎麥,當你剝開一莢八顆的滾圓豆粒,當你揮鐮割著又粗又壯、刀把子般齊刷刷的金穀,你想到過農家為這豐收所付出的辛勤勞動麼?“三伏雞刨出,強似立秋細摟鋤”。“七遍棉花八遍瓜,九遍老麻子實圪爪。”實圪爪(當地念zhua),是果實累累的陝北土語,而這累累果實,需要農家九番精耕細鋤啊!於是,高原褐黃色的土地上,高原三伏莽烈而粗野的太陽下,一群高原的子孫,蘸著心血、汗滴,調配著豐秋最初的色彩……

俗話說:秋風糜子寒露穀,霜降之前刨紅薯。進入這些八月的農家節氣,緊張的收割便開始了。

這時候,長天遼遠高爽,藍格瓦瓦的。藍天下的金山碧野,到處可見赤腳裸膀的農人,他們揮鐮開割,任八月的豔陽浴著他們黧黑的脊梁……

偶爾,那高一聲低一聲的古老的信天遊就順著山窪飄過來:

崖畔上開花崖畔上紅,

受苦人盼望過好光景。

打碗碗花就地開,

你把你的白臉臉轉過來。

——八月山野嫋嫋回應的山歌呀,渾厚而悠長!歌手是蓄著小胡髭的年輕後生,身材展展揚揚,壯實得像一頭公牛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