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友劉半農先生》一九三四年七月二十一日初刊於《國語周刊》第一百四十七期。
亡友劉半農先生
民國二十三年七月十四日下午五時頃,我在中國大辭典編纂處正與黎劭西先生談天,劭西忽然接到馬幼漁先生的電話,說是劉半農先生於本日下午二時一刻死了。我那時得到了這個噩耗,不禁怔住了,心想怎麼生龍活虎般的半農竟會死了呢?“劉半農”和“死了”這兩個辭兒現在就會聯成一句話,怕是誰也不會想到的吧!
我與半農相識,在民國六年之秋,至今已曆十七年;那天聽到這個噩耗,十七年前的印象忽然湧現於吾前。我頗想把十七年來我所認識的半農的性格、思想、學問、文章及雜藝寫它出來,以紀念吾亡友,可是為天氣、時間、我的精神及本刊此期的地位所不許;所以現在隻好先就他與國語運動最有關係的三點極簡單的寫幾句提綱;以後當再析為各部份,由黎劭西、魏建功、白滌洲先生與我詳說之。(本期所載劭西及建功之文,即此詳說之一頁。)
現在所要說的三點,雖然是專與國語運動有關的,其實半農一生最重要的學問亦即在此。這三點在國語問題上是三個部分,而在半農的工作上則為前後三個時期:
(ㄅ)革新文學,創作新詩,征集歌謠,究求文法(六年至七年)。這多半是半農在北大教國文時的工作。“文學革命軍”之首舉義旗者為胡適之先生,聲援之者為陳仲甫先生:適之作《文學改良芻議》(載(新青年》二卷五號,六月一日),仲甫作《文學革命論)(載同誌二卷六號,同年二月)。半農亦為聲援“文學革命軍”之一人,因作《我之文學改良觀》(載同誌三卷三號,同年五月)、《詩與小說精神上之革新》(載同誌三卷五號,同年七月)、《應用文之教授》(載同誌四卷一號,七年一月)諸文。從七年起,半農常常做白話新詩,後來他自己編為《揚鞭集》上中兩冊,至十四年所作止。這些白話詩,多數是用國語作的,但也有用他的江陰方言做的。此外還有《瓦釜集》一冊,則全是擬江陰的民歌。七年二月,半農在北大發起征集全國近世歌謠,數年之中,收到了好幾千首。後來北大成立歌謠研究會,特編《歌謠》周刊,多數都被刊登了。七年,半農在北大講授國文法,曾用很新的見解編成《中國文法通論》一書。
(ㄆ)實驗四聲,研究國語(九年至十四年),這是半農留學法國時的工作。有《國語問題中一個大爭點》(十年十月)、《實驗四聲變化之一例》(十二年二月)、《守溫三十六字母排列法之研究》(十二年二月)、《實驗ㄗㄊㄓㄔ四母之結果》(十二年七月)諸文,及《四聲實驗錄》(十一年)、《漢語字聲實驗錄》(十四年)、《國語運動略史》(十四年,此兩書均用法文著)三書。
(ㄇ)調查方音,搜采辭類(十四年至二十三年)。這是半農回國後在北大擔任語音實驗講座時的工作。發表之文有《聲調之推斷及聲調推斷尺之製造與用法》(十八年)、《調查中國方音用標音符號表)(二十一年)、《明沈寵綏在語音學上的貢獻》(十八年)、《“打”雅》(十五年)、《釋“一”》(二十一年)諸篇。
半農是一個富於情感嫉惡如仇的人,我回想十五年前他作文痛罵林紓、“王敬軒”、丁福保諸人時那種熱狂的態度,猶曆曆如在目前;但他決不是純任情感的人,他有很細致的科學頭腦,看他近十餘年來對於聲調的研究與方音的考察可以證明。這樣一位虎虎有生氣的人,若假以年壽,則貢獻於學術者何可限量!不料忽被回歸熱這種傳染病所害,因救治略遲,竟至不起,這實是學術界——尤其是國語界一件很大的損害!唉!還有什麼話可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