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孔子說:“必也正名乎?”孔子又說:“名不正,則言不順。”這兩句話指的是做事要師出有名,或者把歪曲的東西翻過來。但這兩句話實在是深入了國人的心。幹事之前,我們要搞個名堂,做個概念,其實就是起個冠冕堂皇的名字。比如酒,雖然是鄉村野醪,一喝滿嘴的馬尿味道,但冠個名:道光33,身價就打著跟頭的往上翻。原本的小家碧玉,一下子成了T型台一步一款,儀態萬方,勾人心魄和口水的妖精。
更要命的是曆史上的一些心懷叵測的鳥人,把小老百姓驅譴如豬狗,美其名“革命”或者“替天行道”,或者打扮成上帝的兒子,手裏拿著上帝給老百姓的信,承諾明日天堂的美景。但往往革命還八字沒有一撇,就躺在後宮裏開始腐化。比如洪秀全,把自己打扮成救世的模樣,讓男女革命青年為革命流血出力,實行禁欲主義,男的編成一營,女的編成一營,而自己在秦淮河畔,日日管笛,夜夜笙簫,整天在女人的豐乳肥臀上蓋章,把文件和報紙拿到牙床上閱讀。最後,革命名字與女人的呻吟同列,太平戰士和騙子的謊言共殉。
名字的功能確實也就大了。你要是一個起義領袖,在草莽時候,可能是小名“歪脖”,或者“滿囤”,但拉起稈子,要換個名字,比如“天鼎”,或者綽號“活曹操”。在明末農民大起義的時候,就有“活曹操”、“賽諸葛”的名號。對平頭百姓,名字也有個覺悟的問題。在大躍進的時候,革命的腦袋發熱,餓著肚皮喊口號,給自己的孩子起名“超英”、“超美”的何其多哉!我有一個小學的同學,當時童年時候在一個小鎮生活,他的父親參加過抗美援朝,本是安徽蕪湖的人士,轉業複員到我們那裏,娶了一個我們鎮上的女子,年齡相差二十歲,但生殖功能並沒猥瑣,一連生了2個兒子,3個閨女,把革命耽誤的時間都找了回來。2個男孩,記錄烽火的歲月,一個叫“抗美”,一個叫“援朝”。抗美是我的同學,但30年過去,童年同學天各一方,要是同學有思想的話,他一定會放棄這個名字。幾十萬中華兒子在冰天雪地裏維持的竟是金家父子封建的統治,北朝鮮餓殍遍野,啼饑號寒。但同學何辜?名字何辜?必也正名乎,把名字正過來,象我們民族的習慣,起個吉利的話,也無妨,曆史上叫“去病”、“棄疾”的多了,也可景慕古人和先賢,叫“希聖”、“崇文”或者姓張的叫“學良”,把張良的偉業發揚之,也可與時俱進,叫“宏發”“電子”。
名字隨著時代而變遷。麟鳳龜龍本是吉祥的稱謂,有叫“兆麟”、“鳳至”“成龍”的,但“李龜年”這樣的從唐代以後,人們再也看不到“龜”的影子,人們對“龜”產生了恐懼。男的名字上有龜,本來是紅色的帽子,顏色說不定從大紅到淺紅,從淺紅到淺綠、深綠,最後“春風綠遍帽簷”,紅色淪陷,“一片降幡出石頭”了。
姓名本是記號。古代的姓可能是職業的名稱,或者紀念意義,或者圖騰,比如“西門”,祖宗可能是守衛西門的職員。比如熊姓,就可能是族人的圖騰。中國古代有改姓的,皇帝賜姓。菏澤著名的老鄉,幫助李世民打天下的瓦崗寨的軍師徐茂公徐世績,最後畫像在“淩煙閣”上,李世民賜他姓為“李”,陪葬昭陵。有的家族出了事,滿門抄斬,象成武、曹縣的宋姓,本是姓趙,但宋朝滅亡,皇家子弟流落民家,以國為姓了。
中國人同姓的極多,象“七劉十八張”、“張王李趙劉,走遍天下稠”,而外國人同名的多,象約翰,瑪麗,亨利等,一個社區裏有很多。中國人重名字,孩子沒有出生,在女人的肚子裏蠢蠢欲動的時候,就找人命名,花大價錢。現在,測字起名成了一個產業。而我們的祖先起名是比較隨便的,象漢武帝時代的名臣,濮州(鄄城)的汲黯,就是從外表說的,長的黑。晉成公貴為國君,名字叫黑臀,而大家熟悉的《古文觀止》上有一篇“鄭伯克段於鄢”,寫鄭莊公的母親薑氏喜歡弟弟公叔段,而厭惡鄭莊公,厭惡的原因呢“莊公寤生,驚薑氏,故名曰寤生。”莊公是在他母親睡著的時候生的,可能事前沒有征兆,也沒有肚子疼,醒來一看,身子下麵有個貓一樣的孩子,有的把“寤生”解釋為胎兒出生時腳先出來,是難產,但我取的是王力先生的解釋,是睡著時生的,所以莊公的名字叫“寤生”。這是名字的記事功能。著名詩人食指,他的母親是菏澤的單縣人,他是母親在行軍路上生的,所以名字叫“渦路生”。現在還有,火車上的產婦突然羊水破裂,產了孩子叫“火車”的大有人在。而荒誕的是文革瘋癲的年代,中國興起改名狂潮,“要武,衛東、衛彪、衛紅”漫天飛,一些名字“建國、建軍”也是人頭湧動。在城市裏,一扳磚下去或者一個橘子皮下去,能砸著三個叫“衛東”的。在大街上喊一聲“建國”,很多人會轉向,造成交通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