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分積極地進取(1)(2 / 3)

時間給我以恫嚇:“安靜點吧!屈辱是你的勝利!蚯蚓無羨於陽光之美。螻蛄又何與於春秋的更易,你必將於中途倒斃!無情的是我手中的錢杖!”

我不能忍耐這權威的淩辱。讓腐朽與黴爛緊裹住我的皮肉!我已開始奔騰了,我要粉碎這時間的錢杖!

“那麼請以百年為期吧!”時間又以異樣的冷嘲的語調諷示我:“你將以百年的時日跑盡這大漠,你還得以百年的時日渡過逆流,你……”

我有億萬年的潛伏與死灰,我何懼於億萬年的跋涉與勞動。我奔騰,我狂嘯,迎著漫漫的塵沙,迎著浩浩的朔風,我已知我終於將接近彼岸。

時間的錢杖不複是它自己的所有物了。我折斷它!我抓住時間的長發,向無限擲去。

然而,我的眼忽然展開了無邊的慘景:到處是錯亂的白骨,到處是橫陳的血肉,遠處彌漫著血紅的火光,有轟隆的炮聲在響、悲哭、哀號,蒼白臉,淚的洪流……我迷惘了。

時間突然以老人的姿態出現。他仍按著錢的拐杖,徘徊於骷髏與血肉之間,自言自語地歎息著:

“英雄的夢,不是你們所應做的。便將白骨堆成了山,你又何能攫取天上的太陽?便將血肉填滿了恨河,你又何能達到彼岸?安命所以立己,屈辱就是勝利,這就是你們應得的報酬。”

我是飲著母狼的血長成的野獸。聞著血的腥氣,肉的腥氣——我接受了一切偉大的犧牲者的教養。黴的氣息,腐爛的氣息,不複為我所有了!我撇掉它,我無動於這時間老人咒語!一年,二年,三年……便是十年,百年……我有億萬年的潛伏與死滅,我何懼於億萬的跋涉與勞動。我將這偉大的犧牲者的精神收貯在我的行囊中,我準備在半途倒斃時傳授給我們的來者。

我奔騰著……

亂石起飛了。旋風卷起了沙柱,直接到蒼蒼的天際,然後傘形的向下界撲來。我知道這風沙將壓到我身上,卷去我的一切!我奔騰著,從沙柱的腳跟疾馳而過。風沙掉在我背後了。

“站住,不能再前進了!而且,摸回你的老路去!”

是一群強盜攔住我的去路。

“世間如其有真的是非,世界也不會變成沙漠了。花香、鳥語、麥浪、熏風,緋色的和平的夢,鐮刀與鐵錘的鏗鏘聲……這是你的迷惑。被蹂躪是你的義務,你得永遠睡在黃土裏,與黃土同腐……”

我撇掉他們!我無視他們,依然向前邁進!強盜們於是以錢杖打著地:“站住!要不,我將使你化為濃煙,或擊爛你成為肉漿!”

便是化為濃煙與肉漿,我還得向前進!我擲出正義的行囊阻住他們的追路!唯不屈服者能屈服人!我何懼於時間所加於我的困難!我奔騰於荒荒的大漠之上。

我將以時間為馬。繼大漠而入險阻,涉大海而淩險浪,以億萬年的潛伏,求億萬年的生存,我將終於登了彼岸!花香、鳥語、麥浪、熏風、緋紅色的和平的夢,鐮刀與鐵錘的鏗鏹之聲……將終於成為我生命的光彩與韻律!

告別夢境

馮驥才

我在讀過的一些名人的傳記中,發現一個荒唐的公式,即這些大人物早在童年就心懷偉大抱負的夢,此後曆經磨難,苦力奮爭,終成大器。

倘若如是,這些人物真非肉骨凡胎了?一般的人想想自己的童年,大都渾沌一片,毫無鴻鵠之心,如此豈不都要自悲自棄?

其實,這都是些蹩腳的傳記作家,為了樹立他們筆下名人的高大形象,所做的虛偽鋪墊。任何一個未入社會、未經世事的人,童年時代的想法都是虛無縹緲和幼稚可笑的。

拿自己來說,我姥姥喜歡吃雞皮,我童年時就發誓將來要做飛行員,長大後駕飛機到最遠的地方給姥姥買最好的雞皮吃。當時發誓的神氣莊嚴不已,實際上最好的雞皮可能就在街口的食品商場裏。再比如,我一次用螺絲刀擰了擰一隻壞表的後蓋,碰巧那隻停了許久的表走起來,父親說我將來能做一名出色的機械師,我當真了,自信不疑,這卻招致我一連把家裏兩個鬧鍾都拆毀了……

在那一切全由興趣的年齡裏,我最喜愛的莫過於小人書,收藏最多時達五百餘種。許多連環畫家都被我崇拜之極,例如,顏梅華、趙宏本、筆如花和張令濤等等。崇拜過分便會模仿,我便自編自繪起小人書來。大小也裁成64開,用線整整齊齊——其實是歪歪扭扭——訂成一本本,封麵畫成彩色,還寫上“馮驥才繪”,煞有介事地自己“出版”。現在如果還保留那些自製的小人書,拿來一看,準會捧腹大笑。

想做一位很棒的連環畫家,倒是我童年一個挺具體又挺悠長的夢,但不知何時這個夢竟被我毫無覺察地丟掉了。到了少年和青年,又有過許多夢,想過做籃球國手、繪畫大師、中國的普希金,為此我還寫過一本本詩集,也是精心抄集成冊,現在想起來也都要暗自發笑了。

這些夢真是可笑又可笑。

回顧昔時,兒時的夢叫人迷戀,是因為在那撲朔迷離中包含著一份稚子的純真和傻氣,包含著屬於自己的過往不複的一任自然的經曆,有如包含在種子裏一團綠色的希望與繽紛的遐想。但人生這些夢大都終難實現,生存環境和社會現實隻給可行的想法開綠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