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我心如泥(11)(2 / 3)

東子從遙遠的南方趕回來,小澤也從城市的另一頭趕回來。同來的還有東子的女朋友,小澤如願以償地一個人了。毛哥過去一直以為人失明之後世界是漆黑的,他認真地給小澤講:失明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世界開始暗下來。就像拉了燈泡之後,鎢絲還要燒一陣一樣。時間越長,眼前越暗。剛開始是深紅的,現在已經說不清是哪種顏色。絕對不是黑色那麼簡單。就像白光由七色混合組成,失明後的世界也是混合而成的。有點像在夜裏,明明世界在那呆著,但你夠不到它——不是因為太遠而夠不到,是因為太近而覺得不真實。

小澤在一邊娘們兒兮兮地抽泣。東子在門外不停地接電話:“Really?”“Ok, anyway, let"s……”東子的女朋友隻禮貌性地出現了一次,毛哥記得她呼出的氣息,記得她臨走關門時的聲音,記得她抓東子手時兩種汗液物理地混合、化學著反應。毛哥沒覺得這是摧毀性的打擊,比起老邢他算幸運的。老邢算什麼?烈士?不是。各家報紙都幸災樂禍地報道著一個城管的死訊。“活該!”“死得好!”……老百姓永遠這樣。

“我還沒娶媳婦呢。”毛哥訕訕地說。小澤哭得更慘了,東子在電話那頭咆哮起來。

朋友終究是朋友,短暫相聚,該幹啥還要幹啥。毛哥又是一個人了,老邢也走了,他真的就是一個人了。毛哥會想念自己的母親,當初她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過來呢?想到這裏,毛哥就不想了,再想就又要恨上她。毛哥也會想老毛。想念老毛站在床上安燈泡的樣子,它瘦得像人寂寞的鎖眉。

毛哥接受了單位的安排,一麵領著工資,一麵被安排著學盲文、學按摩。老師上門來教,他不用出去。毛哥其實很想出門,他從沒像現在這樣如此渴望外麵的世界。但毛哥不可能去哪裏。北京太擠。

“老師,我能學一樣樂器嗎?”毛哥突然問。

“年輕人玩的,你學幹什麼,學點有用的……”

“老師,我還很年輕啊。”毛哥苦笑著。他第一次為自己失明而憤恨。盲人為什麼連生命的長度也被人為地截短了?為什麼!為什麼!

毛哥固執地要學一樣樂器。他平生第一次這麼固執。他對聲音還是敏感的,對這個世界的美好心存留戀。毛哥不願再學按摩,他很排斥按摩,按摩仿佛發明出來就是給盲人做的。

毛哥後來學了吉他,也學了塑料豎笛。塑料豎笛是他自己學著玩的,從小看城裏孩子上音樂課都帶這麼一玩意兒,吹得難聽至極,放學之後基本就成了警察抓小偷的警棍。吉他是他非常想學的。上大學的時候就有男生在女生宿舍窗下彈吉他,畫麵很美,很幹淨。他聽得見男孩心裏年輕的聲音。

毛哥後來還去酒吧唱歌,在地鐵口唱歌。他沒有把琴盒打開等著過路人扔硬幣進去,他就這麼一人一琴地唱著,時常要忘詞,嘴裏很不清楚。毛哥覺得自己的眼睛逐漸從手背上長出來,這個世界又開始出聲了。地鐵曾是毛哥小時候找呀找呀找不到的地方,現在隨便就能聞出來、聽出來,他聽得出延伸到地下有幾級台階,聽得出地鐵駕駛員的女兒是不是在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