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兩個人的演唱會(4)(2 / 2)

他們的頭,仰靠著牆壁,眼睛閉著,有些陶醉、有些忘我。憑我的經驗,他們絕不是什麼老江湖,應是初出道兒。你看那男的,吉他彈得還有些慌張,而那女的,聲音有些怯,那說不出的旋律,也被她塗上了一層淡淡的羞澀。

當時我手頭正有一個選題:藝人的現在時。主要想報道混在北京的這一撥吹拉彈唱者的生存狀況。這幾天,正愁找不到人呢。而眼前的這一對,無疑是理想的采訪對象。我把采訪機掏了出來,就在準備按下錄音鍵的時候,我又打消了采訪的念頭。原因主要有兩點:第一,他們正唱得很投入,我不應該打擾他們;第二,他們是不是藝人還很難說。

接下來是這樣的,我犯了職業病一般對他們展開了想象。比如,他們是某個名牌大學的學生,之所以在地下通道唱歌,是想體驗生活;再比如他們想請路人聽一聽,新寫的一首歌有沒有可能獲得掌聲;再一種就是,他們想為某個患病的同學募捐……總之想法有很多種,我記得最後一個想象是這樣的:男的和女的都是外地人,他們就這樣準備在全國各大城市漂著,北京是第一站,現在他們連吃飯的錢也沒有了,所以就來這兒了,吉他一彈,嗓兒一顫,別的不管,暫且把生活費搞定。

我將一把零錢掏了出來。也許是硬幣的響聲驚動了他們,男的止住了歌聲:謝謝你,先生,但請把錢拿走。

我說,難道你們不需要錢嗎?話剛出口,又有些後悔了,在這個社會,他們這些藝青,為了藝術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可能最需要錢了,但麵對金錢,他們卻又保持著相當的自尊與警惕。

可能我的采訪機被他們看到了,當他們確認我是記者的時候,兩人放鬆了許多。男的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吐了一個不規則的煙圈: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我們是想用這種方式結束我們的愛情,沒有死去活來,沒有悲悲切切,我們隻想以這種兩個人的演唱會,給我們三年的愛情打分。在此之前,我們還打了賭,如果籌到的錢,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二塊,那麼,我們還有可能不分手。我問,為什麼是五十二呢?他說,那是“我愛”的意思。

那你們已籌到了多少錢?我有些迫不及待地問。

他沉默了,我瞅了瞅那些零散的硬幣和紙幣,不多,看來離“我愛”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那個女孩子說話了,她的眼睛有一絲的憂鬱還有一絲傷感。她說,我們唱了幾天了,錢也掙了一些,但沒有一天正好五十二塊的。所以,我們今天也不打算收你的錢,什麼五十二不五十二的,都到這地步了,還迷信這個?

如果愛情也要靠運氣來維係的話,兩顆心即使再次走到了一起,又有什麼意思?

最後,在我給的那一把零錢中,幾次推托,他們隻收了那一張有些新的五元紙幣。當我向他們道別的時候,吉他聲又在身後響起來了。

鑽出地下通道,我突然有了一個念頭,這是不是他們編的一個理由?為了分手而搞一場兩個人的演唱會,現在哪還有這麼浪漫的人?不過,轉念一想,哪怕這是一場騙局,是他們重複了一千零一遍的遊戲,我也要為他們祝福。畢竟,他們的歌聲足以撕破這個城市冰冷的寂寞;畢竟,他們提醒了我,當愛情遭遇分手的時候,除了寫信、打電話、抽煙、酗酒,甚至詛咒、謾罵、廝打之外,還多了另外一種很有意義的告別方式。在昏暗的地下通道,舉辦兩個人的演唱會,不像你我想象中的那麼容易。在這個每天都有歌星在追光燈下蹦來蹦去的城市,並不缺少虛假的激情,而是缺少真正的風景。

不過,寫作此文,有一個背景,那就是我遇到那兩個人的時候,正在前往保利大廈的路上,歌手騰格爾有一個很重要的新聞發布會將在那兒召開。那是我第一次當娛記,因為遇到了他們,耽擱了些時間,我去的時候,騰格爾的新聞發布會早已開始了。麵對鏡頭的騰格爾,一臉微笑侃侃而談,他說些什麼我記不住了,我隻記得另外一場正在地下通道裏舉行的兩個人的演唱會,隻記得那幾句蒼涼的歌詞--“我已經痛苦了很久……心還沒有傷透……最後的告別就要到來……親愛的人兒呀……讓我再一次握住你冰涼的小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