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心境下,很難再愛的吧!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第一眼看到梅子,我便被她的美麗震撼。
梅子在蘇州長大,水天堂浸潤出的溫婉、娟秀,以及優越家境培養出來的氣質與光彩,即便正遭受著疾病折磨,仍舊生動可見。當梅子問我能不能留下時,那眼神裏的純淨、溫柔和渴望,似乎一下就瓦解了我心頭積壓良久的痛楚、憂鬱和顧慮。
但是,我知道,我留下,隻是在貪戀梅子帶給我的溫潤和安靜。我清楚,我和她之間橫亙著天塹——梅子小我八歲,父母都是大學教授,家境優越,還沒有戀愛過,而我是一個出身山村,離婚並帶有一個女兒的清貧醫生。
等飛機的過程中,盡管我一次次提醒梅子盡量少說話,但她仍舊不斷詢問我和我的家庭情況。問一遍,我不回答,她就會固執地問第二遍、第三遍,全然不顧我關於“話說多了可能會加重高原反應,加重病情”的提醒,最後,我隻好有問必答。終於,梅子要登機了,我叮囑她在飛機上要多休息,她則目光定定地看著我,說道:“我會和你在一起的!”
我的心一震,但隨即,我提醒自己,梅子的熱烈和感情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重新圍繞到她身邊的熱鬧和喧囂淹沒,碎落成她朝花夕拾的回憶。
很快,我回到省城,但婚姻破碎的痛楚與陰影仍舊寸步未離的跟隨著我。
適逢單位有一個到德國慕尼黑醫學院考察、學習的名額,經過一番努力,我終於獲得這個機會。七月,就在我為出國做最後的準備工作時,梅子突然打來電話,表示她的身體已經完全康複,馬上大學畢業的她,要到我工作的城市來找工作。
我工作的城市在中國最北方,距離北京一千多公裏,距離蘇州兩千多公裏。我笨拙地問梅子為什麼要來這裏工作,梅子回答得異常幹脆:“因為你在那裏。”
我們總是習慣用經驗判斷際遇,用傷痛否定未來。
對梅子的銘記和認真,我雖然感到溫暖,並有些貪戀,但我仍舊勸慰她:
“搶救你,是我的職責。你沒必要如此感恩的。”梅子毫不退縮:“我不是孩子,我知道是不是感恩,我說過,我要和你在一起。”梅子的步步緊逼讓我有些慌亂,我急忙說道:“那也不行,我再有一個月就要去德國留學了。”
很快,我就開始了慕尼黑醫學院的學習生活。
我到慕尼黑三個月後的一天,再次接到梅子的電話,梅子告訴我,她正在慕尼黑的一家咖啡廳,問我能不能見下麵。再見梅子,她告訴我,她也是來慕尼黑留學的,時間兩年。梅子說著,一臉溫婉嬌羞,我卻分明感覺到她生命深處透出的剛烈與堅韌。
我知道,梅子是追隨我而來。
此後,我忙於學習,隻有在周末時,才偶爾能和梅子在一起,在一起,也隻是和她一起去參觀慕尼黑的一個個博物館。我不能陪伴梅子的假日,梅子就會約上幾個同學,在德國境內天南海北地旅遊:耗時六百三十二年建成的科隆大教堂;被清澈的湖水環繞的“白雪公主城堡”;種滿向日葵和小麥的伍茲堡田野……每每聽梅子旅遊回來後,興奮、欣喜與陶醉般的講述,我心裏總會盈滿幸福,而我能夠講給梅子聽的,隻有開滿家鄉穀底的達子香。
達子香,滿語裏叫七裏香,每到春天,隻需要一場春雨,便會在一夜之間爭先恐後地綻開,姹紫嫣紅,似錦似霞。每年九月九重陽節時,母親總會去采摘達子香,然後陰幹磨成粉末,用細籮篩好收藏起來,到了漫長空寂的冬夜,翻出,用火點燃,達子香的清香便會彌漫滿屋,一如春天。
每次,梅子聽我講述穀底的達子香,總會滿眼憧憬地念叨:“等我們回國後,我一定要去看穀底的達子香。”
梅子說“我們”的時候,是那麼的自然熨帖,而我每次都聽得心魂慌亂。
一些時候,我甚至萌生出和梅子依偎的渴望。但是,隨即,我就會告誡自己,梅子表現的隻是青春女孩短暫的熱烈,我和她之間橫亙的天塹是任何人也跨越不“我要和你在一起”--但是,這句話仿佛凝聚了穀底達子香所特有的溫潤和清香,融化著我心中的冷硬,那些疼痛我心扉的過往越來越少浮現,梅子清純的笑容則越來越頻繁地閃現。
我的抗拒變得越來越無力。
兩年留學生活即將結束時,我隱隱地感覺自己仿佛已經脫掉那混合著自卑與冷硬的殼,那生命底層的熱烈與渴望開始湧動。甚至,我開始想象,此後的日日夜夜都和梅子在一起,該會是怎樣的幸福。
可是,意外突然發生了。
前妻突遭車禍,昏迷不醒,被確診為植物人。前妻的父母打電話向我求助,希望我能看在曾和前妻夫妻一場,以及前妻是我女兒母親的情分上,回去照顧一段前妻,看看能不能將前妻從昏睡中喚醒。
不知道是不是還愛著,我心情複雜地結束了留學生活,拒絕了當地醫院的邀請和挽留,返回國內。我知道,我的喚叫,或許是喚醒前妻的最大希望。畢竟,我和她曾有過三年的纏綿情愛,以及三年的夫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