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穀礱謠(1 / 2)

這位專做穀礱的手藝人姓張,他今年已經65歲,人精瘦精瘦的,身上穿著一件褪了色的舊軍裝,腳上的解放鞋露出兩個洞眼。

一天,閑暇無事路過一家精製米廠,耳邊隱隱傳來機械傳動的轟鳴。院外,堆滿大米的卡車正準備出發。見此情形,不由得讓我想起了兒時曾經聽過的礱穀聲……

一首膾炙人口的《憫農》道出了耕夫種糧的艱辛,一曲娓娓動聽的《搗米謠》唱出了碗裏米飯的來之不易。由長殼的稻穀變成白花花的大米,在今天早已由糧食加工企業采用全自動生產線就能實現。然而,在20世紀60年代,我生活的老家卻隻能使用土製穀礱來對稻穀脫殼,且這種稻穀脫殼工具在民間使用了很多年。現在,這種穀礱幾乎絕跡了,能製作這種工具的鄉村手藝人大多已經老去。然而,在我的老家,東鄉王橋一個叫作杞桐源的村子裏竟然找到了一位曾經做過穀礱的老人。

這位手藝人姓張,他今年已經65歲,人精瘦精瘦的,身上穿著一件褪了色的舊軍裝,腳上的解放鞋露出兩個洞眼。那會兒,他剛從莊稼地裏回來。村裏人說,他的這身衣服和這雙鞋子就和他一口參差不齊、黑不溜秋的豁牙一樣成為了他的標誌。由於沒了當門齒,加上年紀大了,原本有些結巴的他如今說話更加不利索了。

老張20歲時,跟餘江縣春濤鄉禮港湖村一位名叫繆文生的師傅學製礱手藝。繆師傅人高馬大,為人隨和,是一個樂觀豁達且待人真誠的人。40多年了,老張還記得師傅當年的模樣。老張用手比劃著繆師傅的個頭,還學了幾聲師傅當年說話的口音。我們聽起來覺得蠻地道的。

說起製礱的手藝,老張打開了話匣子:“我學的是短命的手藝。離開師傅後,還沒做兩年就被淘汰了。如今,幾乎都忘了。那些工具也丟到了九霄雲外。這年頭,誰還礱穀碾米?現在的年輕人恐怕沒有見過用穀礱碾米,更別提穀礱了。”

“那你當年是怎樣想起要學這門手藝呢?”有人問。

老張笑著講了一段故事:

那年夏天,張師傅的母親到餘江趕集,碰到一個娘家姐妹。兩人許久未見,說話投機,一聊就是幾個鍾頭。眼看太陽當頭了,其母突然想起家中沒有米吃了,便對姐妹說:“不聊了我得趕緊回家舂米。”之前,村裏沒有穀礱,都是把曬幹了的稻穀放在石臼裏擠壓,然後用牛拉的石碾一個勁兒地碾。一擔穀重150斤,舂出糙米得花一天的工夫。

姐妹聽了,嫣然一笑,說:“你別急,我給你推薦一位師傅,他會製一種礱米的家什,礱一擔穀不要一個時辰。”張媽不信,姐妹說:“師傅現在還在我們村裏製礱,完了我帶他上你家,就兩塊錢工錢,管六餐飯。”姐妹說這話的時候,張母也沒在意。

沒想到,幾天之後,這位姐妹還真的帶來一位師傅。他就是老張的師傅繆文生。聽說繆師傅要替張家製礱,村裏人都覺得稀奇,因為大家幾乎都沒有見過那東西。

繆師傅一早走了十幾裏山路,鞋幫濕了,滿頭大汗。吃過早飯,他便開始幹活。繆師傅把砍來的毛竹劈成荊條,把取來的土搗碎壓稠。把從後山砍來的一種質地堅硬的樹木鋸斷,有的做成穀礱的支架,有的被精細地切成兩寸見長的片板,然後用細砂在鍋裏高溫爆炒,最後炒成鐵灰色,拿在手裏像南方的炒薯片,幹爽堅硬,用它作為穀礱的鋸齒。繆師傅坐在一把小竹椅上,熟練地將破開的竹篾圍成兩個圓形竹框,再在裏麵塞進黏土,用一人多高、上下各有一個大小不一的圓形槌子的木製工具反複壓緊,再將爆炒後的片板呈紋理狀楔入其中。這樣,經過人力推動上麵的轉盤,與固定在下麵的磨盤一交錯,帶殼的稻子就脫去了穀殼。

兩天後,穀礱製作完工了,大家才發現:穀礱的結構和工作原理跟石磨差不多。所不同的是石磨為石質材料所造,而穀礱則由毛竹、樹木、稻草和黃土製成。繆師傅造出的穀礱一個小時可以礱出稻穀100多斤,效率是石臼砸壓的好幾倍,經穀礱脫殼再經石碾碾過之後,大米便潤滑無疵,吃著不噎喉嚨了。

興許是師傅人隨和,且手藝精巧而大家又確有需要,繆師傅在一個隻有30來戶的杞桐源村一鼓作氣做了一個多月的手藝。那時候,有一門手藝的人就像城裏有工作的工人一樣,在鄉下還挺吃香的,找對象都容易許多。

繆師傅在老張家幹活時,才20幾歲的小張看得特別仔細,有時還乘機幫繆師傅一點兒小忙。繆師傅也喜歡他這個孩子,就跟他套近乎。母親見孩子跟繆師傅投緣,就想讓他跟繆師傅學做這門手藝。繆師傅用家鄉方言說:“我這是個討飯的手藝,掙的是賣力氣的錢。若是真學,我可以答應。這孩子人老實,又勤快。”母親一聽師傅同意收孩子為徒心裏挺高興,就真的讓孩子向他拜師學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