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上路的後生推著瓦窯買來的兩口大缸上坡時腿腳不穩,架勢把握不當,一不小心車軲轆斜插在青石板中的溝槽裏,獨輪車一個趔趄拽著人摔了一跤。好容易走了大半路程的一車瓦缸轉眼之間便麵目全非了。後生爬起來拍拍屁股,蹲在地上,手握瓦缸的殘片,一臉的迷惘。這意味著他得走回頭路,還得自己掏錢再買幾口瓦缸。可同伴沒有同情,反而刻薄地對他挖苦、嘲弄了一番,畢竟他們也是這麼走過來的。
晌午,那些運鹽巴、購瓦罐的車夫進了我們村,那些獨輪車挨挨擠擠地停在村裏的曬場上,車夫們掏出竹製飯桶,隨便在路旁找根柴棒當筷子和著醃菜吃起飯來。還是孩子的我們好奇地圍著他們,看他們津津有味地嚼著冷飯。車夫幹的是力氣活,每個人的飯量都很大。一尺來高的竹筒至少可以裝一斤米飯,眨眼工夫就被他們狼吞虎咽了。有時,我們也應他們的要求從家裏舀一勺涼水給他們喝。喝過之後,他們都誇我們懂事。我們村的那口井,水質優良,一年四季清澈見底。井裏的水冬天微熱,到了夏天清涼甘甜,古道上過往的人口渴了都在那兒舀水喝。
70年代,搞大集體時,山那邊十幾個村子的農民都得推著曬幹了的稻穀,翻過這個坡到公社的糧管所繳公購糧。那段日子,古道上人來車往,熱鬧非凡。浩浩蕩蕩的車隊在古道的斜坡上蠕動,汗水在每個人的臉上流淌,喜悅在每個人的心間彌漫。那一刻,散落在古道上的車輪聲像是一串經久不息的美妙音符,隨風飄遠。
這些年,我幾乎隻有春節或是有事的時候才回老家,去了也隻是待一下就回來。那熟悉的古道據稱已經被柴草淹沒,古道上留有車軲轆碾壓出的溝痕的青石板更是難以尋覓,從前汩汩噴湧的山泉早已幹涸或是淤積。
一個春雨後的日子,我獨自一人想重走一回這段古道。可是由於山色迷蒙、灌木茂密,沒走幾步就已找不到古道的蹤影。曾經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古道就這樣悄然隱退,悄無聲息地深藏於山林之中,淡化於濃綠之中,取而代之的是浙贛鐵路複線、梨溫高速公路及從東鄉境內穿過的京福高速公路。古道雖存卻人跡罕至,心生感歎的同時也欣慰社會的文明進步。
好在故鄉的山是亙古不變的,掩映其間的古道和古道上的餘韻自然長存,就如同我們那份未曾泯滅的童心。
我常想,每一個人其實都希望自己心靈裏曾經有過的美好能夠永恒。這麼說來,故鄉的古道上曾經有過的故事和記憶委實應該在心裏回味,在夢裏懷想……
成功就是當洋溢的生命力突然衝決堤壩而彙入一條合適的渠道。
——何懷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