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錢佩衡
喧鬧的聲浪被電鈴壓了下去,容納了上千名考生的教學大樓一下變得鴉雀無聲。雨,也好像小得多了,她輕輕地旋轉了一下花傘,長長舒了口氣,頓時感到一陣從來沒有過的輕鬆。
她,俊秀的臉蛋,頎長的身材,細細的腰肢,加上時髦的打扮,乍看像位舞蹈演員。實際上在那年全省中學生文藝彙演時,的確被省民族歌舞團的一位導演看中了;然而還是孩子們有幸,她卻毅然選擇了“園丁”的職業。十九歲中師出來,她就分到了這座城郊的小學任教。白天,她用青春的智慧,澆灌著孩子們潔白的心靈;夜晚,孩子們的作業本上、留下了她點點滴滴的心血,那紅墨水勾出一個又一個的黎明……五年的歲月,在她忙碌馬喜悅中匆匆從身邊流走了,但她值得自慰的是,終於將二十一名學生一個不落地從一年級全帶到小學畢業。今天,她冒著滂沱的大雨,踩著泥濘的田野小徑,把這些自己辛勤培育的“種子”,又毫無保留地拿來讓祖國挑選。
這是所全省聞名的重點中學,坐落在城市的西郊,翠柏掩映著紅樓,群芳覆蓋了花圃;一條條通幽的小徑,一扇扇明淨的門窗,學校美得像公園一樣。她深深為孩子們慶幸,有福氣報考這樣好的中學。
除了綠蔭下有幾位中年婦女打著傘在竊竊談論外,周圍再見不到什麼行人。涼風微微吹過,不時為她送來一股濕漉漉的花香。空氣是那麼清新,那麼醉人!可是現在她沒有陶醉在這雨後的怡靜中,魂兒像被什麼勾去,心頭擠壓著緊張和不安……她踩著草尖上亮晶晶的水珠,在考場外的校園裏來回走動。這種焦慮的情緒,在她二十四年的生涯中,仿佛就隻有兩次:一次等待師範學校的發榜,再一次就是眼前。按說,孩子們學習都很努力,凡是要複習的地方她也都為他們複習到了,顯然這種擔心是多餘的;但不知怎的,她總是定不了神,安不下心啊雨住了,四周越來越靜。突然,她的耳膜上響起一種微妙的音波。開頭,她以為是和風在吹拂樹葉;可側耳細聽,原來是從考場窗口傳出來的。這是考生筆尖劃動試卷的聲音,既脆又密,宛如雨點打在荷葉上一樣。五年來,她在課堂上已不知沉醉過多少回了,因為那筆尖劃動的沙沙聲,不僅是孩子們智慧的進發,而且也是自己汗水換回的佳音!此刻,她舒開雙眉,駐足靜靜地欣賞著;可是聽著聽著,兩條秀眉忽地皺了起來。
呀,這大頭大腦的雨雨,你可記著老師的話嗎?這小家夥人很聰明,就是玩開了不能自製,考試成績總是像變魔術般地,有時排在末尾,有時又躍到前列。後來,她摸到了他的病根——提筆一瀉千裏,從不肯回頭檢查一遍。尤其是算術,那些難度大的應用題,他都能答得正確無誤;可一碰上比較容易但需細心計算的,往往出錯。昨天下午她特地找他談了一次,天曉得今天他記住沒有?她一急,熱烘烘的麵孔上覺得有一些涼絲絲的東西。她望望天,雨已經停了,這才意識到是自己滲出的幾粒細汗人在焦灼的時候,常常借助於雙腿的移動,似乎隻要多走上幾步,那些鬱積在心頭的不悅也就會隨之而排遣幹淨。她,也不例外,低著頭,繞著校園一圈一圈踱著。驀地,一種熟悉的響聲又敲打著她的耳門,很快將剛才的擔心衝刷去了一大半。她知道,這是考生做完了第一頁試題在翻動試卷向著另一個深度進軍啊!隨著紙張的沙啦一響,教室裏同時響起了許多許多沙啦沙啦的共鳴。她看了表,還好,時間隻過去十五分鍾,根據這樣的速度推斷,孩子們顯然是考得得心應手的。一股難言的快慰,悄悄上了她秀麗的麵龐。然而這快慰的微笑,畢竟又像高原上夏天的晴空一樣,很快又被灰色的雲層籠罩住了。她的眼前,猛然閃出了那個文靜但又倔強的小女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