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曾有人肯定地說:“死是世界上所有的事件中最合理的。”站在某種基點上未嚐不可以這樣主張,可是一想到孤獨無助的五娘和一直揪扯你心的小女雪兒,覺得你還應該活到一百歲或者更長。
從發現有病到離開人世整整四十天時間,四十天,病魔瘋狂地吞噬著你原本硬朗的身體。
隔著濃濃的綠草,我望你;隔著厚厚的塵土,我呼喚你;薄紗的秋月裏,我思念你。每一片樹葉的凋落,仿佛都是你離去的腳步。當一株樹脫光葉子,枯瘦地立在曠野,猶似你的形骸在經曆風、雨,經曆嚴寒酷暑。我知道你孤獨很久,你的每一根白發如同垂落的枯枝紛紛斷裂落入塵埃。
你走時是一個多雨的季節,雨淅淅瀝瀝下著送你上路。
沐著秋雨,你靜靜地走了,永遠永遠地走了。
你是個溫良的人,又不為五鬥米折腰,不向權勢富貴低頭,貧困伴了你一生。
三年困難時期,你啃過樹皮,咬過草根,備受饑荒之苦。曾幾次欲尋自盡,都因心細的五娘發現而未果。
你一生最癡心的事是做木工活,當一個受人尊敬的匠人。家有千萬銀,不如個手藝人。在鄉下,誰家建房修灶,箍桶打櫃,都少不了用木工。你看準了這一點,便拜師學藝。扯大鋸,提平斤。正當我讀書時,你給我做的那個精致的小木箱伴我上完中學,至今還珍藏在我的身邊。
最後一次見你:你的屋裏久未打掃,蒼蠅嗡嗡嚶嚶,往你臉上撞。你的雙手已不再能夠擺動,便用了一塊白紗布蒙著臉。你的形貌簡直使我感到驚恐。最紮眼的一頭黑發不見了,頭發幾乎全白,麵部浮腫而萎黃,最可怕的是下肢萎縮。我的到來,使你極其欣喜,幾次欲起床。你說話變得遲緩了許多,從此再不會有從前同村人爭辯的樣子了。此情此境,不由使我暗自感歎歲月流逝和命運的坎坷。
後來,據父親說你是睜著眼睛離開人世的,我知道你並不眷戀塵世,塵世你早已看穿,你舍棄不下的是你養育了十八年的小女雪兒。
我獨守在你曾住過的空寂的老屋,秋夜的月,很瘦很冷,似掛在門前的樹杈上,隻有思念伴我獨自發愁。你坐過的木椅冰涼地握在我的手心……無情的病魔是那麼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如果祈禱有效,我的伯父,願你在遙遠的天國無牽無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