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雪城迷夢(1 / 1)

冷月高懸,三日以前一場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不出一朝之間,長安城裏外盡是白絮紛繁,銀裝素裹,不勝幹淨。清冷月光平白傾瀉,素白積雪反射著光芒,城中屋舍,鱗次櫛比,黛牆灰瓦,一一覆上素白之色,寒光淩冽,黑白相交,縞素分明。長安城遠,城郭之外,遙望山色迷蒙處,白莽莽一片空濛下,隱隱見得山體之上,素白之下,漫山蒼翠青綠,群山盡處,林木立峙而風聲凜冽者,郴中也。郴中周遭,群山綿延,森森佇立,望之蔚然而深秀者,靈韻山也。

且說這靈韻山中,終年樹木長青,長安城中這一場多年不遇的大雪,更顯得山中森然可怖,忽而山中見一青衫書生,負篋徐行,衣衫單薄,山中寒風呼嘯,那書生已是寒栗不堪,臉皮青紫,雙唇不住地顫抖。這書生腳下蹬一雙破爛的布鞋,抱著雙臂顫抖著走進一片竹林中。這書生進入深山,想是迷路而不知所出,目之所及,處處盡是一片雪素,原有易認得的路標,此遭卻是決計認不得的了。

一片蒼鬆掩映處,落雪紛飛盡,書生心中焦躁恐懼,生怕將性命丟在了這深山老林之中,正躊躇,倏忽間一陣寒風襲來,書生側身抱臂跺腳,再一回神,卻見麵前吹開一條通路。

說這通路,甚為隱僻,深藏於青鬆叢中,大雪覆蓋之下,更似無路。書生探身向蒼鬆深處瞧上一瞧,隻見樹叢遮掩之下,露出一條狹仄頹圮的小徑來。書生沿小徑而上,益發感覺心胸開闊,勁風竟亦不覺徹骨,書生小心翼翼攀上石徑,沿路見小徑上花瓣散落,更覺奇異,大著膽子爬上山頂,遙遙望見一座石亭,喜不自勝,心想有了個躲風避寒的好去處。匆匆忙忙進了亭子,果真覺得溫暖許多,在這山中困頓一日,書生早已精疲力竭,身上一挨著那石凳,不覺倦意襲來,竟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至再醒時,身上本因落雪而潮濕,恍然身上衣物盡幹,身旁一盆炭火,正是在一處雕花木欄的長廊裏邊,起身卻望,見長廊彎折處盡是玉砌柱子,書生心想必定是被一處富貴人家所救,正苦於沒處感謝,便聽得一溫柔女聲問道:“公子醒了?”

書生一眼不敢去看,先俯身作揖行禮,待施禮完畢,方才問道:“敢問此為何處?小生唐突,冰天雪地的,竟在亭子裏睡將過去,勞客家相救,不勝感激!”這時抬眼看那聲音源出,見得一月白衫婦人,衣著半臂,上著水綠襖,下穿靛青裙,衣衫顏色極是清淡。猶是那手腕皓白如雪,竟似蓮藕一般,麵如新月,膚似堆雪,並非傾國傾城,閉月羞花之貌,卻獨有一番淡雅端莊之美,書生看得驚豔,見婦人溫婉一笑,說道:“公子既醒了,且隨我去見見主人去罷。”

書生由婦人引出長廊,繞過一處花園,一股冷梅幽香衝鼻而入,書生一見花園中情景,驚詫不已,外麵大雪壓城,這裏卻繁花錦簇,圍欄裏牡丹卻開得濃麗妖嬈。書生卻是一點不敢質疑的,隻跟隨婦人上了另一處回廊,遠遠便聽得一般悠揚塤聲。

書生走近,見回廊下一處低台,低台上一棋,一琴,一木案。一紫衣男子烏發垂泄,背對而坐,木案旁一垂髫小兒,見了那婦人過來,親親熱熱地上前喊娘親,書生隨走木案旁,嗅見酸梅氣味,才發現木案之上,那小二侍弄著一隻白瓷玉碗,碗中以雪水泡著青梅。

塤聲息止,那紫衣男子轉身過來,書生才知是個中年男子,風流氣度,異於尋常人等,隻疑是隱居於此的王公貴族,趕忙拜禮相問。

促膝而談時,那婦人素手一溫茶壺,盈盈笑問:“茶涼了,我再去續上,將那泡好的青梅,煮一壺好酒,如何?”

紫衣男子微微笑:“甚好。”

婦人離開,書生與紫衣男子交談之時,聽對麵竹林之間,另有孩童嬉笑玩鬧之聲,卻不見孩童現身。書生與紫衣男子交談,隻覺那男子滿腹經綸,猶愛兵法之術,無奈自己對於兵家之事,隻知皮毛,便淺淺遮掩過去,惟有奇怪之事,書生所關心時局政史,那男子卻避而不談。

至此書生幾日以來,皆與紫衣男子把酒暢談,一連韶華逝水,近半月有餘,書生一心惦記著功名趕考之事,便於一日請辭,與山中主人告辭下山去了。

越明年,書生金榜題名,常憶及山中那奇異經曆,一日與忘年之交,長安州府周揚正閑談,說起此事,周揚正一驚,問道:“閣下說的可是他?”

書生小有驚訝,追問之下,周揚正卻不肯詳談,惟請求書生指引路途,見那山中主人一麵。商榷之後,書生翌日即遣人跟隨著行至郴中城中,找到了靈韻山,然而那一處隱蔽洞口,卻無法找尋。書生與州府大人悵然而歸,未及,州府大人再尋未果,尋病終。

書生以為此一件奇事,欲報之瓊琚,卻不可得。念以魏晉隱士陶潛一篇桃源傳奇,想是幻境,或如浮生一夢,不可再尋,便笑而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