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入夜,外麵的雨也早已停了。
莫易邪掠過一所民居,翻入一條小巷。小巷無人,隻聽見簷角滴雨的滴答聲零落,像是女子懶撥弦引聲兩三,頗有些許閑適意味,而就在遠處,雪風閣燈火通明,援琴鼓瑟,人聲鼎沸,將“夜”硬生生地趕了出去。
素朝的夜向來如此,一夜兩極,有鳳簫聲動、玉壺光轉的動極,也有堠館人稀、夜寒露重的靜極,不,不如說素朝也是這樣的。九州數千年來朝代更迭反複,自秦之後,帝王家無論信仰如何,治國方麵大多數都是崇尚儒家的中庸之道的,素朝亦然。隻不過素朝的中庸也實在另類了點,素朝之內,善與惡,黑與白,君與民等種種都發展到了極端,然而這極端的兩端並沒有爆發衝突反而是構成了一種巧妙的平衡。打個比方,素朝儒聖孟氏一族在普通百姓心裏是聖人一般的存在,但是在素朝高級官員和江湖人心中,他們就是雙手沾滿鮮血的劊子手和時時威脅著他們的催命符。
儒聖孟氏善養浩然正氣,曆代儒聖皆為文武雙全之人,且都是真心為天下蒼生謀福利的人。開國之初,中原百廢待興,素高宗夏宣決心要為這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一覆千年規矩”,好讓夏這一姓可以再治中原千年。因此他廣向天下征召治國之才,許諾凡是提出可行之策者,皆有賞賜。那時帝京隨處可見胸懷大誌的讀書人們各抒己見,暢所欲言,意見有分歧者則會就地爭論,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好不熱鬧,不辯出個勝負絕不罷休,有些脾氣躁點的惱羞成怒甚至會當街擼袖子開始搏鬥,把讀書人的文雅什麼的全部丟到了九霄雲外。說是為了天下為了國家還不如說是為一己謀私利。
就在這時,孟氏橫空出世為素朝獻上了治國十策。這十策從九野八荒至一家一戶,從君王至臣子,從江湖至廟堂,皆有涉及,且策論言辭犀利,一針見血,令人歎服。
隻是這言辭也太犀利了些。那一代的孟氏家主孟布衣甚至在開頭便直言素朝之後將再無“一姓治天下”,而是由天下百姓輪流來坐這個位子,共同商議國家大事,素朝要是想把這最後一代君王的位子坐穩一點,坐久一點,就必須要聽他孟布衣的話,否則隻怕素朝撐不了三百年。那時孟氏因為這番“大逆不道”之言可吃了不少苦頭,天下讀書人雖不再去學那冷漠死板的理學,可也是將君臣之道奉為人生信條的,誰不希望自己能將自己平生所學賣與帝王家?所以還未見天子有什麼表態,這些讀書人就先開始痛批孟氏來表忠心了。那時候,江南士子在茶肆酒坊談天說地的時候往往離不了諷刺孟布衣兩句,冷嘲熱諷間將孟布衣已幾乎貶為讀書人的恥辱,而那些急於獻媚的官員則是派出了自己平時養的狗腿子屢次三番騷擾孟家之人,有些下作的人還會動手傷人,若不是孟家之人還有些許自保之力,隻怕早就家破人亡了。
隨後,令那些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高宗在看過孟布衣的策論之後並沒有龍顏大怒,而是將自己關在專供帝王讀書的書華房內沉思兩日才召孟布衣入宮見駕。這個舉動讓宮外的人有些惶恐——莫非聖上對這個“異端”很感興趣?
當然。據說素高宗在書華房內又與孟布衣詳談三日,不眠不休,連水都來不及喝一口,最後素高宗在房內大笑不止,像是遇見了全天下最好的事情。據司禮大太監說,皇上上一次這麼痛快的笑還是在他見到了剛出生的太子殿下。
此後,孟布衣便在素高宗夏宣的支持下開始了風風火火的變法。
首先,他將自秦而立的宰相之位完全撤去,軍政大權全歸於皇帝一人手中,而後設白衣學士閣,召集所有在這次征國策中提出可行之策的人,賜白衣學士之名,官五品,專職閱各地奏折上報皇帝、討論素朝重大問題並提出解決方案、修改素朝法律等等,若白衣學士間有爭執,則取支持人數最高的方案。白衣學士中品行、學問俱佳者還會在扶文殿教授皇家氏族子弟讀書習禮。
相對的,為了製衡白衣學士閣,孟布衣又設立了青衣學士閣。青衣學士閣沒有設立固定的所屬地,所有青衣學士的身份也都是隱藏著的,青衣學士表麵上看起來與普通官員無二,但是他們會通過散步在各地的“青衣學士閣”定期報告自己在這段時間內的所見所聞。這些報告有些會傳到白衣學士閣作為白衣學士結合禦史報告用來評測官員的依據,有些則會直接送到皇帝麵前,而這些情報,多是關於素朝權官、大官、皇親國戚以及白衣學士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