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2 / 3)

明明當晚要跟梁胖住到一起的,沒想接來的倒好像是淩旦兒,他將她扯到床上,講了半天話,夜裏竟然又是一夜纏綿。

梁慧靈高高興興玩了大半天,夜晚,以為劉文彩會睡到自己身邊,早早地就洗耳恭聽好了準備伺寢。房裏點著一盞煤油燈,等了大半夜,也沒見他來。她想,也許他的事情太多,扯住了吧。打開門來,卻見人睡燈熄,也不知劉文彩在哪一方,因為他並不按給自己安排的房間就寢。老劉的這一特點她是太熟悉了。她挨著窗子望,找到了淩裏兒的房間,那裏也熄了燈。正要往回走,忽然聽見裏麵好像有說話聲和別的什麼聲音。她忍不住好奇,走攏一步,聽見是劉文彩的聲音。隻聽到了他說的一句話:“我的兒,你還沒看出來嗎?這幾個我最疼的就隻你嗎……”

梁慧靈鼻子一酸,不由自主滾下了兩行淚。

第二天淩君如就走了。

梁慧靈一覺睡到大天亮,醒了也不想起來。憶起昨夜的情景,真讓人不好想。女傭人喊她用飯,她懶洋洋爬起來,磨蹭了半天才出去。走到吃飯的房裏,她嚇了一跳:劉文彩坐在那裏,滿臉不高興。她坐下了,劉文彩拿起筷子,說:“這個家交給你了,以後可不能這樣。我跟他們講了,都聽你安排,你就大膽地說,要幹什麼吩咐他們就是了。總而言之,這個家要搞好。你看現在,東西亂七八糟,擺沒有個擺法,人也不知做什麼,帳也沒人查看一下,一切都要我來管,我哪有那麼時間,哪有那麼多精力?”

也就是說,這個大院裏的一切,都可以由她來管了。於是她把昨夜的不快拋向一邊,情緒馬上就好了。反正老劉亂搞女人也不是才曉得的,即使楊貴妃成了他的老婆,也不能讓他不搞別的女人。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女人吃飯穿衣才是大事,隻要自己把一切安排好,在這個家就立住了腳,淩旦兒也就不是自己的對手了。

“她呢?”她問的是淩旦兒。

“她走了,嫌我們這裏不熱鬧。”

如果沒有聽見昨夜的對話,她會相信劉文彩對那個人惱火了,不幸她聽見了那句話,心裏明白他還是戀著那個女人。但她忽然學乖了,也就不戳穿他的假話。

吃罷飯,劉文彩便坐上滑竿兒,前呼後擁走了。他要去看新建的街,那裏即將成為一個大鎮。他讓他的有錢的手下都參與進修街的行列中來,每個人都蓋房,各自占門麵,不愁那街修不好。新街大多是他的鋪子。他還要在街上修歇腳抽煙看戲的地方,那樣既便於管理天下,又可以不經姨太太們的眼另找野趣。即使這些都不成理由,在外頭人多也好玩。他是個愛熱鬧的。

他的指示隨時產生隨時生效,反正跟在後頭的一大排。坐在滑竿上,他還要喝茶,那滑竿兒一閃一閃,如何能喝?能,他有一套理論:“你們抬過水嗎?步子一致,水就要蕩出來。兩個人的腳步錯開,走碎步子,那水就隻起小浪花,灑不出來了。試試!”

抬滑竿兒的不敢不試試,便踩著碎步讓劉總辦在上麵喝茶。

梁慧靈等老劉一走,就把管家薛疇久叫進來,讓他陪著,挨著房間查看起來。她昨日隻看了外頭的景色,沒有看裏頭,這一看,直叫她驚奇萬分。這簡直就是一座宮殿,這裏那裏,七彎八拐,如果沒有薛副官陪著,她還不容易找出去。劉文彩說的正確,的確是要個人管著這一切。堆糧的房裏,老鼠亂跑;廚房旁邊堆食物的房裏,那麼好的東西都長了黴;還有的空房沒人收拾,布滿了灰塵。她問老薛:“薛副官,五爺讓我管著這個家,你看這個家我怎麼管?”

薛疇久原本就如一條狗,到了劉文彩的家,就更把看家的本領發揮到了極至,對百姓凶狠與對主人溫順,這兩點都在他身上體現得完美無缺。劉家人左看右看,都看不出薛副官哪點兒不對頭。他不卑不亢,會看個小病,不問到名下來的話絕對不說,不該自己聽的絕對不聽,這樣的人哪裏找?但佃戶們前看後看,也看不出他一絲兒的善良。收租時他夾著帳本跟著,他的算盤聲讓人膽寒,他的目光讓人發怵。農民說那穀子很幹了,狗腿子們說那穀子還是濕的,這時候你休想他說一句公道話,麵對哭聲他能夠毫不動心。誰當女管家他是不多嘴多舌的,現在梁慧靈是主人了,他就聽她的。女主人問到他了,他便說:“這個家說好管也好管,說不好管也不好管。不去管,它就不好管,隻要管,就好管。外麵有我們,裏麵都是私人的,就是家裏的事,再多也不過是家務事。一是要把五哥侍候好,他在外麵忙一天,回來時喝的吃的都得弄好;一年四季,穿什麼衣服,戴什麼帽子;要送禮了,送什麼東西;家裏這麼多物資,該哪樣處理,都得弄好。這也不難,看著哪裏該弄,就叫他們辦就是。再就是孩子們,要花點零用錢,要換什麼衣服,你都先替他們想到。這就是了。”

她一邊聽,一邊在心裏琢磨,如何在這個家裏樹立起自己的形象,牢固自己的位置。薛疇久一走,她就先著手整頓廚房。她走到廚房裏,叫燒火的人自己看那麼多變質的東西。對他們說:“五爺叫我管好這個家,你們都幫著些。看看這些東西吧,吃不完的就醃著,也不能讓他們長黴。一個人,兩個人,一頓吃不了那麼多,做時就先問問有多少人。吃不完就一倒,不可惜嗎?”

接著她一個人四處轉,看見地下沒打掃,就叫人來問,該哪個幹。然後跟劉文彩的小孩們套近乎,問他們要什麼。晚上劉文彩一回來,她就端了茶過去,不要他吩咐。然後問他吃了沒有?想不想弄點兒什麼吃?劉文彩回家就像是在外頭賣苦力,顯得很疲憊的樣子,反正不能也不會讓她跟去看。如果說,還沒吃呢,吃點兒素菜就行了。她馬上起身出去,不一會兒,四碟小菜就端上了桌。劉文彩看著那菜,臉上露出了高興的笑容。

“不錯嘛,就這樣幹。你的那個表姐不會幹這些事,也沒有心思幹這些事。”

梁胖眯著眼睛笑。

“要錢就說,該花的就花。”劉文彩補充。

梁胖由不自覺變為自覺,漸漸地在當家中產生了樂趣,讓劉文彩好長一陣子舒心。她本來是很聰明的,隻要讓她自由發揮,就能看出她的才能來。不幸過去淩旦兒摻和其中,讓她不得盡興。這下淩旦兒不在了,她跟上下都搞好了關係,在這個家受到了尊重,人也長好了。

然而好景不長,春夢再一次被槍打破。

22.賢侄追窮寇

忽然有一天,天空傳來令人恐怖的聲音。劉文彩那時正在跟監工整房子的人說話,聽見響聲就往房裏跑。他知道那是飛機。忙忙地跑進去站在天井一望,果然見一架飛機從天井之上一掠而過,好不怕人。再過一會兒,那飛機又飛回來了,比頭一次更低。不用說,這是劉湘的部隊,連這飛機劉文彩都認識,他早在宜賓就領略過它的威風。而這架飛機則可能就是劉文輝花錢買的。梁慧靈叫一聲“爹爹快跑”,一溜煙跑走了。平時二門以內是不準男人隨便進去的,這時當兵的也顧不得了,衝進來拖了劉文彩就跑。

一家人都不知道跑哪裏去了,就連老大劉元龍平時死皮爛肉,這時也跑得飛快,眨眼就不見了蹤影,隻有那房裏的鴉片煙槍還冒著煙。劉文彩此時不坐滑竿兒也能跑了,在幾個人的保護下如飛地奔進了一片樹林。望見飛機還在頭上過去過來,氣得跳腳大罵:“劉湘,你個雜種!”

飛機走了,樹林裏就格外地靜,靜了好半天,劉文彩才醒過來。跟著他的人沒聽見他說話,回頭看時,隻見他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他正坐在地下哭,哭得好傷心。這飛機給他提示,劉文輝八成完蛋了。他要回去,保護他的人勸他不忙走,在野地裏過一夜總是比在家擔驚受怕要好。也隻好這樣了。有人跑出林子,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來一些吃的,便在樹林裏就餐了。

劉文輝和劉湘盡管於去年底談判休戰,並簽定了停戰書,但兩個人都沒有打算就此罷休。劉文輝首先要報複的是鄧錫候。他與鄧候、田頌堯是老同學,當年南方政府委任他為軍長時,為了同學都能得到好處;同住成都,三人共管,還成立了三部統率辦事處,後來易幟變為三軍聯合辦事處;再後來反蔣,也是三人聯名發出通電……他不認為聯合他們兩個是為了自己的需要,以為自己真心待同學;田、鄧二位跟劉湘眉來眼去,他不認為是自己待人不誠而逼走了人家,反而覺得那兩個不夠意思。跟劉湘開戰,兩位同學處在他的身後或背後,不解決他們倆,老窩就隨時有被端掉的危險,因而這仗就非打不可。先是去年跟田頌堯打了一仗,以田頌堯失敗而告終,這次戰鬥鄧錫候成了關鍵,於是劉文輝五月就先發製人,對鄧錫候動手了。

劉文輝自以為兵強馬壯,鄧錫候不是他的對手,但兩方在毗河相持了個把月,劉文輝卻並沒有撈到便宜。鄧錫候將都江堰上內江分水碼砍斷,引外江水入內江,想提高毗河水位以阻劉文輝;劉文輝則用炸藥炸毀了飛沙堰,致使水泄外江毗河水位下降。這麼一弄,內江澇而外江旱,讓多少莊稼人邊地都種不成了。他們兩個卻互相指責對方,說對方破壞水利坑害老百姓。

劉湘過去不敢跟幺爸動手,就是害怕劉文輝保定同學的團結,現在見劉文輝把鄧錫候田頌堯都得罪了,那兩個不得不向他靠攏,喜不自禁,便瞅準機會與鄧開了個會,名字叫做安川會議,組織起聯軍向劉文輝開戰。

這次不比半年前的上一次,上次劉文輝雖說得罪了一些人,但他的部下還是勇猛的,聯軍中有些人還不好撕破麵皮跟他幹。但這次不同了,經不起各軍頭挖牆腳,經不起一幫謀士對他的部下搖唇鼓舌揭他的短,他不但得罪了同學,許多部下也對他有了成見,因而他的凝聚力大減。劉湘的部隊勢如破竹,劉文輝節節敗退,潰不成軍。

但劉文彩還在做他的好夢,以為劉文輝是常勝不衰的。突然飛機到來,他才意識到大事不妙,心一沉到底,一片冰涼。

第二天他又要出去,忽然出動打探的人跑來說,劉湘回來了。

劉文彩不相信:“不可能吧,打仗這麼緊,他回來幹什麼?”

“是真的,”那人賭咒發誓,“不是他砍我的腦殼!劉湘格龜兒子燒成灰老子都認得。再說那麼多兵保護著,不是他,還有哪個這麼大威風?樹林外頭都是他的人馬。”

朝樹林外的遠處一望,果然見全副武裝的兵散了一大片,劉文彩嚇得差點閉了氣。劉湘要是抓住他,他策劃暗殺劉湘那一招就夠他喝一壺的。好在荷槍實彈的兵並不進樹林,隻在遠處來回走動。顯然他們知道他躲在這一帶。劉湘如一隻鷹,他劉文彩如一隻小雞暴露在那個人的眼睛裏,想叼他隨時都行。

那果然就是劉湘。劉湘的部隊以趕盡殺絕之勢全線推進,不知是路過,還是有別的什麼事情,他居然出現在家鄉。他派了強勁部隊來大邑,打擊的就是劉文輝在家鄉的力量。本來到鎮上就罷了,聽家人說劉文彩修了一座豪華房子,整得多少人恨入骨髓,便騎馬來見識見識。劉文彩就在附近,他早就得到了情報,依他的心情,抓住劉老五一槍嘣了才解恨,但他畢竟是個玩政治的,不敢因了這個地痞流氓汙了自己的聲望。

衛兵將莊園圍得水泄不通,並且進去搜了好幾遍,確信沒有了危險,才敢讓他進去看看。劉湘提著馬鞭,走進了那座氣派的莊園,這裏看看,那裏站站。在空曠的大天井裏,一挪步,那長筒皮鞋就發出清脆悅耳的回應。十年前劉文彩磕頭的地方,現在被圍進了房舍。找了好半天,才找到那個墩子,它上頭蓋上了瓦,被保護起來了。他一直在那裏站著,猜不透那個鄉巴佬為何要給一堆土磕頭,更猜不透為何要將它圍起來。猜不透,便罷了。從裏頭出來時,聽見他的參謀們軍官們驚歎房子的奢華,他冷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