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屋裏老婆漢子大女人小女人的事,姑娘也管不得”
“天下有幾個都是貴妃的命,行點好兒罷!別修的象我嫁個糊塗行子守活寡,那就是活活兒的現了眼了”
“姑娘這麼賢德的人也被寶二爺丟下,和我一樣守活寡,一門子寡婦,真是好極!”
“賈時飛來提親,你哥的案底可在人家手裏,姑娘你空閨寂寞,這娘家也不能養你一輩子!”
“我偷人怎麼了,你是心裏想偷卻沒那個膽兒,我可是握著你薛家的把柄,你好好的去給賈大官人做妾,我們各相安穩,要是不應,少不得大家一拍兩散。”
大雪紛飛,薛寶釵躺在雪地上睜大眼睛望著灰蒙蒙的天,眼淚早已流盡,哥哥被流放,母親哀痛撒手西去,麝月和鶯兒慘死在夏金桂的折磨下,薛家早已被毒婦夏金桂敗得一幹二淨。
夏金桂那些刻薄惡毒的話,言猶在耳,衝擊著她早已脆弱的神經,逼她給賈雨村那樣的惡吏做妾,說什麼他曾做詩“釵於奩內待時飛”,說明他們是命中注定的姻緣。
命中注定,那“金玉良緣”不也是宿命裏的美好姻緣?
孤苦半生等不來那薄情之人一顧,隱忍守禮,多番退讓卻換來死無葬身之地,如今隻有這冰冷剔骨的大雪陪伴著她,她竟連臨死也得不到一絲溫暖。
雪,這純潔的天賜之物,真的能掩埋一切不甘和怨念嗎?
“蒼天在上,我薛氏寶釵真的不甘心,若重活一世,我決不再委屈求全,不想再守什麼閨禮,也不會再放任那些惡人和薄情之人,什麼姨母,什麼金玉良緣,夏金桂,姨母,賈寶玉……”她嗓子早已經壞掉,嘴唇微動雙目喋血,重複著這幾句話,身體逐漸冰冷,人也沒有了生息。
血玉仙石做得睡榻上斜倚著一位體態豐腴的佳人,肌骨瑩潤,素手雪白執一本書靜靜翻看。細觀其樣貌,臉若銀盆,目似雙杏,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紅,容若牡丹豔冠群芳;舉止風流處透露出一股慵懶,卻仍讓人覺得嫻雅大氣。
“薛氏寶釵,你已來此境數年,每日隻靜靜看書,不思其他,吾心甚慰。惟願有一日你孽情盡消,早歸仙位。”如九天仙子憑空出現的女子輕聲慨歎。
薛寶釵放下書,從睡榻上起身朝那女子行了一禮:“警幻仙子,凡女無心入聖,可有他路能行?若投胎轉世,一碗孟婆黃湯便可忘卻前塵舊事,何須如此?”
警幻仙姑再次輕歎:“我知你心中有怨,入聖境方可不受紅塵情事之苦,你可是還沒悟透?”
誰料薛寶釵輕笑回道:“若世人都懼紅塵苦,豈不人人都做天上仙?仙子,寶釵前世苦,苦在委屈求全,苦在為家族親人汲汲營營,苦在束縛逼迫自已,苦在無人能解女兒心,後半生淒慘度世,怨不得旁人,既是寶釵自種苦果,自誤已身,也有那牛鬼蛇神行吃人之事,若自省己身,治得了那些惡人惡事,又該如何?”
“神瑛侍者和絳珠仙草已經曆盡凡塵情劫,回歸仙土,你又何必在此執著留戀?”由不得警幻仙子不急,如果這次薛寶釵再心存抗拒,這一段公案怕是百年難了。
縱她是仙人也拿眼前這位心冷如鐵的凡女毫無辦法,任是無情也動人,薛寶釵的冷漠,亦讓她心生憐惜。
“林妹妹……”薛寶釵低頭輕喃,無盡惆悵皆在這一聲低喚中。
就在警幻仙子以為終於觸動她時,誰料薛寶釵抬起頭,如水杏目一片堅定之意:“前世在他們親密時,我不願往跟前湊,隻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寶釵難以違抗。如今已可自主選擇前路,我本無意於寶玉,不願再委屈自己去走他們二人之路。”
警幻仙子大驚,這下該如何是好?眼見薛寶釵句句在理,無法駁斥,隨施展法力,欲窺她心中真實所想。
縱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薛寶釵雖然嘴上不說,可是心中委實有怨,她不喜寶玉倦怠功名,身負家族振興之任,寶玉最後拋棄親戚家眷,尋他心中極樂。而她後半生孤寡淒涼,她實在心有不甘。
她心道,偌重活一世,必要為自己而活。
薛寶釵周圍仙霧繚繞,正是警幻仙子施法的緣故,警幻仙子發現“重活一世”已經成了薛寶釵心中的執意,縱使仙法也無法改破,現如今唯有成全,方才解這一處孽情,她也好早日離開此處,回歸離恨天之上。
天道難違,重活一世此事說易也難,警幻仙子微微低頭凝思,隨想起青梗峰那塊通靈頑石,上刻天外書,有言稱“天外書傳天外事,兩番人作一番人。”如今,可從它身上計議,再送薛寶釵入紅塵走一遭。地上一日,天上一年,紅塵日短,不須一兩個月,事情便能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