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家正院中庭裏。
台階上首,站著七十歲的祖母莫氏,頭戴褐色錦繡帽,中央嵌著個大白珠,紅光亮膛的臉上勒起幾道陰冷的溝壑。她身後站著一群嫡媳、孫媳,個個衣衫素暗,臉色陰沉。
嫡長媳文氏冷冷喝道:“將她抬下去!”
兩個剽悍男人,隻著黑褂,赤著兩臂,遒實的雙手如鐵嵌住地上一個哭得沙啞的女人。
哭泣的女人名叫尋香,年紀十八,嫁到穀家五年,沒能享受到一天清寧,今天是她已逝丈夫沛林的一周年祭日,才守滿一年孝期,便要將她祭葬。
台階下兩邊的丫環和婆子,全都沉著臉,低著眉眼,似不見這一幕淒景。
“祖母、婆母。求你們留下尋香當個丫環伺候你們吧。”尋香無力地掙紮,眼神向威嚴的祖母和婆母望去。敵不過兩個力大如牛的男人,將她架到外麵一口黑色的上等棺材裏。
她的婆母,嫡三房範氏,站在穀家主母文氏旁邊,滿臉陰鬱,早恨不得在兒子下葬時,就將尋香一起埋了。
莫氏雖然冷著臉,見這麼個活生生的孩子,就要走了,心中悄然一擰。文氏緊緊攙著她,手間一道力量傳到莫氏手上,似在暗示“對這個掃把星,不能心軟!”
唉。尋香與沛林是娃娃親,尋家在渾水縣,本來也算不錯的富有家庭,可是到她出嫁時,尋家十幾口人,竟然隻剩她和一個奶媽,親人都被她克死了,下人們都跑光了,滿城的人,沒有一個不在背地裏說她是掃把星。
穀老爺和三子柏新是守信義的人,五年前見尋家隻剩下她孤苦伶仃地守著座大房子,依照婚約將尋香提前娶了進來。
莫氏年紀漸老,心地慈悲了許多。
可是,自尋香嫁進來後,穀家連年不利。第一年嫡長子柏華被貶了官,第二身體健康的沛林染了暗病,第三年老太爺病逝了,第四年十九歲的沛林病夭,這是第五年,穀家又被官府取諦了牙行的生意,接著二房柏雄患了重病,穀家的日子越過越不如意。
兩個大漢將尋香強行抬進黑棺裏,另兩個大漢蓋上棺木,“呯呯”幾聲,幹脆利落地釘上棺蓋。
“走吧。”莫氏揮揮手,心中有道酸楚,不知是憐惜尋香,還是為穀家的沒落悲傷。
“母親,回房歇著吧。”本來由文氏操辦此事的,可是莫氏早上起來後,心裏堵得厲害,非要出來看著。
長孫媳婦汪氏,三十的年紀,一身素服,頭上、耳上卻戴著光燦的珠玉。一雙月眉半斜,跟著勸道:“尋香走得夠體麵了,家裏給她充足的陪葬物,又有祖母親自送她。”
莫氏抬頭看了她一眼。汪氏家是渾水縣的三大家族之一,長得體態風流,卻心腸陰冷。尋香今日這結局,有一半出自她的策謀。
汪氏毫不懼怕祖母這意味深長的目光,坦然道:“大家都是為了穀家好。難道真要看到穀家的子子孫孫都被尋香克死了,才罷休?”
穀家如今的財勢敗了許多,即使是祖母在汪氏麵前說話也軟幾分。莫氏不語,拄著拐杖,往屋裏走。
“母親。當心。”穀家用活人下葬,有違人心,事情已經達成,文氏小心地照顧著莫氏的情緒。
莫氏推開她,“我還死不了。”
麵前是半米高的木門坎,年紀大了,拄著拐杖,邁不過去。心中好生氣惱,丫環秋姑連忙上前,半抱半扶地將她帶過高高的門坎。
“當初做什麼修這麼高的門坎?老了才知道,這高高的門坎,竟難為著自己。”莫氏念叨著進了屋裏。
汪氏在台階上,揚揚一對細長的眸子。揮著手帕,道:“都散去吧,各幹各的事去。”
文氏看了她一眼,站在她背後沒出聲。
幾房兒孫的媳婦各自散去,回了自己的小院。
穀家的兒子和孫子們,都呆在院子裏沒有出來。平時對尋香沒有好感,嫌惡她命帶掃把星,恨不得她早死,真到這個時候,大家都要表示自己的仁義之心,不願出來,看著她被強行抬進棺木裏。
隻有沛林的奶媽吳媽,一直咬緊嘴,汪氏下令後,回到空蕩蕩的鬆香院,痛哭了起來。
十幾個男人,前麵幾個舉著白靈嶓,中間走著雇來的幹兒,十二歲的黃元,邊走邊嚎嚎假哭。後麵四個人抬著黑沉的木棺出了穀家大院子。一路往五裏外東麵的碧霞山腳走去。
百年前,穀家祖宗請了一個風水先生,在東麵發現隻千年老龜,在西麵發現有赤蟒,出龜之地不宜葬男,出蟒之地不宜葬女,因此興了男女死後,分女東男西埋葬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