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觀主的安排下,秦雪暫時在“清風觀”住了下來。觀主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即使李敬之辭世,他也不曾有半點情緒波動。
秦雪白日裏都會陪在觀主身邊,也不說話,隻是站著。他總覺得觀主身上有種清冽幹爽的氣息,像秋日下的清水,他很喜歡親近這種氣息。
除了講課,觀主的話並不多,說吃飯吃飯,秦雪就跟他一起吃飯,說,睡覺睡覺。秦雪就小睡一會兒,下午醒來,就去觀主門口看,每次去他都是坐在陽光下打坐,沒結什麼跏趺,也沒什麼特別古怪的姿勢,就簡簡單單的坐在那裏,但是腰杆挺得筆直,一動也不動。每當這個時候,秦雪就覺得時間仿佛停駐了一樣,他盯著觀主,淚如雨下。
初夏的光影下,老觀主睜開眼,開始給弟子們講氣體源流,講守丹田還是守中宮,氣從哪裏進哪裏出,他認為的元神是在什麼地方,呼吸和觀想的方法是什麼。大家好像都不怎麼拘束,道童們或坐或站,隨性而為,甚至中途有人打了個哈欠就離開了,老觀主也沒加以勸阻。
觀主每講一句話,秦雪就伏首拜一次,每次講課,秦雪都會磕五六十個頭。也許是懺悔,也許是老觀主慈悲的感召,這連秦雪自己也不知道。
“你武功再高也高不過石破天,還是別趟江湖那趟渾水了,趕緊吧。”老觀主說。
秦雪問:“趕緊什麼?”
“哎呀,你知道的嘛!”老觀主說。
秦雪也就不再追問。
一日,秦雪聽完老觀主的講課,說道:“師傅,我想正式出家,從此以後,再也不出廟門了。”
老觀主眼睛一亮,說:“哦,出家奉道是大事兒,你且往後站站,讓我好好看看。”
秦雪想:也許一輩子呆在這裏也是極好的吧。誰知老觀主卻搖搖頭,說:“不行,你在人世還有一番熱鬧,況且……”
“況且什麼?”秦雪問。
“你眉間有佛家金光纏繞,和道門,無緣!”老觀主說。
秦雪哦了一聲,卻聽底下有童子問:師傅,你說當和尚好還是當道士好啊?”
老觀主沉吟了會兒,說:“佛門有八萬四千法門,通人體八萬四千毫毛孔竅,而肚臍到心髒正好是八寸四分,天地之間的距離也是八萬四千裏,釋門所說人身難得如盲龜浮木,正是這個道理。人,是天地之靈,天地間有的,人身上都有,從道曰黃河,曰海底,曰玄牝,曰重樓,從佛曰地,曰水,曰火,曰風,地水火風是佛教的四大,內四大與外四大終究要平和,否則人便要生病,所以道家有所謂的天人合一之說,追求的正是這種中正平和。從這點來看,佛道至少是同一的,至於你問的問題,和尚好還是道士好,我隻能說解脫最好。不跳出輪回,再長壽,功夫再高,又有什麼用?”
“師傅,您這說了和沒說一樣啊!”底下有弟子嘟嘴道。
“和尚,道士。天下烏鴉一般黑!”老觀主一甩道袍,道:“就你這樣,永遠也入不了道。”
秦雪不知道老觀主為何突然發這麼大的火,隻好退了一步,默不作聲的站在一旁,在這時,道童進來稟告道:“師傅,門外有個姑娘求見。”
來人是龍輕水,“我來接你回去。”
秦雪衝她一笑,又轉身朝老觀主叩了三個頭,說:“老師傅,您保重。”
道觀鍾聲傳來,深邃的可以鑽人心田。
老觀主突然喝道:“聞否?”
秦雪望了眼銅鍾所在的方向,道:“聞。”
老觀主摸起道童撒在桌邊的米粒,手一揚,米粒撞在大鍾上,傳來咚的一聲巨響,老觀主繼續道:“聞否?”
“聞。”秦雪說。
鍾聲漸消,觀內一片寂靜,老觀主說:“還聞否?”
秦雪一愣,眉梢顯現喜色,道:“晚輩明白了,多些師傅。”
連日來的陰霾,終於盡成晴空。
隻有龍輕水眼睛一亮,抬眼道:“好俊的功夫!”
老觀主道:“和姑娘半斤八兩吧。道觀雖無長物,但景致還好,二位隨意看看,便從後門回去吧。”
秦雪和龍輕水出了院落,穿過拱門往外麵走去。
“清風觀”依山勢而建,道旁幾棵古銀杏樹高大挺拔,落葉紛紛,鋪滿了石階路。
兩人踏著石階路向上走,後院的盡頭是一個大石台,周圍立著一圈石柱作欄杆,欄杆間有鐵鏈連接。站在平台上放眼望去,整個“清風觀”盡收眼底。
山高風爽,日出而林霏開,雲歸而岩穴暝。
秦雪從石台上抓了一把香灰,撒向定安湖的方向,說:“林姨,王叔,王夫人,王恩,你們一路走好,此後,塵歸塵,土歸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