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學物理的朋友,在大學裏教物理,偶亦兼及天文學。他說教起天文學來,上及玄黃,下至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說起距離來用“光年”,提到時間說千億,簡直像在“胡說八道”,過癮之至。偶爾還可以罵罵《紐約時報》的“勢利”。因為冥王星是由一個農夫之子湯波先生發現的,那位先生並沒有受過高等教育,天文知識皆由自修得來,而他在一九三○年發現冥王星時,《紐約時報》上隻說:亞利桑納州天文台的一位“工作人員”發現冥王星……似乎故意將他的名字略去。其實在天文學上,業餘好手所作的貢獻也不少,尤其是彗星方麵。
說到彗星,所有的資料沒有不提及中國的。據說《春秋》上便有:“秋七月,有星孛於北鬥”的記載。又《晉書·天文誌》中:“彗體無光,傅日而為光,故夕見則東指,晨見則西指。在日南北,皆隨日光而指。”這樣泛泛的記載,還不算稀奇。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書上尚有描星圖——當今世上最早的彗星資料——一九四三年蘇聯天文學家把彗星依頭尾形狀分為三大類,在這圖上皆可找到。
再過一兩個禮拜,一顆叫做“哈雷彗星”的“有尾巴的星星”,就要出現在全世界的天文望遠鏡裏了。書上說:十一月中旬,用高倍望遠鏡也可以看到,十二月底或明年元月初則用肉眼亦可看見。對於這顆回歸周期七十六年的彗星,人們之所以津津樂道,大概是出於“一個人一生隻能見一次”和“用肉眼可以看到”這兩個緣故吧!有人推測古代繪畫家所繪的“伯利恒之星”,事實上畫的就是“哈雷彗星”。一個人要是想到自己能見到《聖經》上所記耶穌誕生時,牧羊人在曠野上所見的“奇星閃亮”——那同樣的一顆彗星,多麼不可思議又多麼浪漫!
就是梵高的那張名畫:Starry Night(星光燦爛的夜晚),現在也有了新的解釋。幾年前,我還寫過一篇短文,說到醫生由梵高的畫上可以看出他有精神病,因他所用的色彩之怪異,實為吃了當時治療精神病的一種藥物引起的副作用——“視覺偏差”所造成的。可是,因為哈雷彗星的聯想,再推算他作畫的年代,發現他所畫的那個夜晚,其實正是哈雷彗星來臨前後的夜晚,並不一定跟他“發瘋”有關。因為通常彗星的軌道跟地球軌道交角前後,可以看到流星雨。梵高筆下一顆顆帶尾的星和那詭異的光,或許隻是跟哈雷彗星同來的流星雨而已。
我們平常形容一個光芒四射而又短暫的生命叫彗星,好像彗星還很可愛。但在古代,彗星往往被視為不祥之兆。在戰場上看到彗星出現便知道自己的國王要過世的故事,連莎士比亞的劇本裏都有。一八八一年大彗星——坍蒲彗星,光亮之奪目,白晝可見,人們把許多瘟疫災禍都歸罪於它。
就是七十六年前(一九一○年)哈雷彗星來訪時,聽說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如臨大敵,因為謠傳彗星的尾巴帶有“毒氣”,會橫掃地球,使人類遭殃。
如今,許多的“高級知識分子”或準備度冬假的人,都紛紛在考慮要去南半球——南美洲、澳洲、非洲這些地方,因為在南半球看“哈雷”看得比較清楚。
哈雷彗星,顧名思義,當然是以哈雷這個人命名的。他在一七○五年就“斷言”天上有顆彗星每七十六年就要出現一次,而下一次出現的時間是一七五九年。可惜他不能親眼看見那顆他預言會來的彗星重現就去世了,可是到了他“斷言”的日子,那顆彗星拖著它漂亮的尾巴真的“回來”了。不僅如此,愛德蒙·哈雷這個人,還十分傳奇。他是英國皇家天文站站長、牛津大學教授,寫過的研究報告除了天文,還有曆史、鳥類、物理,甚至考古。他最早的貢獻是把所有的星辰編成目錄,最有趣也最“偉大”的貢獻——據說是他自己掏腰包替他的朋友牛頓出版《牛頓定律》。
據說由秦始皇到清代,其間兩千多年,中國早已有過二十九次有關哈雷彗星的記錄。等明年“哈雷”來過,全世界的學者對我們古人的智能又會有什麼新的發現也說不定。可是,我們自己呢?
一生也許隻能等到這一次。讓我們停下手上正點數著的鈔票,也抬起頭來看看天吧。
附記:
這次哈雷彗星的回歸,將分兩次接近地球。第一次大約由今年十一月到明年一月。
第二次大約在明年三月到五月。明年四月上旬,它的亮度最大,彗尾最長。觀看流星雨最好的時間則是今年十月和明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