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山溫泉山莊瑾瑜殿寶簪台上,入夜的風燈盞盞暈黃,廊下的銅鈴鐺在風中發出細碎的叮鈴聲。四周一片寂靜,這種寂靜中又透著極不尋常的氣息,仿佛是幹戈之後的戰場,硝煙未盡、屍橫遍野,又似狂風暴雨後的花圃,風驟停,落紅紛亂……
青石台階盡頭,三個彩衣宮娥安靜地守在寶簪台下,偶爾抬頭望兩眼那台上的軒窗。
“司舞阿姊,那位……今日當不會再發作了吧?”一個年齡小的宮娥忍不住開口問身旁的司舞。
司舞神色複雜地望了一眼寶簪台上,過了許久才歎了一聲:“但願吧!”
“容家女公子毒發的樣子真是嚇死人了,你說王主不會有事吧?”小宮娥又問。雖未親眼見著容女公子毒發的樣子,不過每每毒發,寶簪台上必是一番驚天動地,王主也已守了容家女公子三天三夜。而這三個伺候的婢女之中,也隻有司舞一人被允許進入那間屋子侍奉。
此時,這個話題似乎引起了大家的共鳴,都將目光投向了司舞,似在等待回答。
“王主是何人?天下再難的毒也難不倒我家王主!”司舞雖如此說,心下卻仍是一緊。
容家女公子身中之毒極為霸道,這幾日裏是怎麼過來的,別人不知,司舞可是親眼所見。想起那日她送換洗的衣物進去,親眼見著容家女公子披散著頭發、雙目赤紅、一頭撞向床柱的樣子。那是什麼樣的痛苦能讓人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就在容家女公子的頭即將撞上床柱的一瞬被自家王主硬生生地拽了回來,緊緊地按在懷中,不許她自傷。
“握瑜……你放了我吧……再這樣下去,我活不成,你也活不成了……”容玉泣不成聲,一心求死。
劉庸卻半分也不肯鬆開抱住她的手臂,聲音因為連日來不曾休息而過度沙啞,語氣卻仍是輕柔地像是哄稚兒一般:“雁歸,你不會死,我也會活著!我會陪著你,熬過這噬心之痛!”
“我不是雁歸!”不知道是哪句話刺激到了容玉,隻見她突然發了狠似地要掙開劉庸的束縛,聲嘶力竭地喊著:“我不是雁歸……我要回去……你放我回去!我不要在這裏……一刻也不想待在這裏……”她抬起頭,透過披散著遮擋在眼前的頭發的縫隙,可憐巴巴地望著劉庸,眼裏的淚水怎麼也止不住,汩汩地往外流,聲音裏帶著濃濃的乞求:“握瑜,我不是你口中的雁歸,從來都不是……我是容蓉,別時容易見時難的‘容’,芙蓉心上三更露的‘蓉’……我不是我……不……我不是現在的我……而是另一個我……所以也不是你說的雁歸……我是個本來就不該來這裏的人……”一番話容玉說得語無倫次,可是她越是著急,說出來的話就越是混亂,讓人聽不明白。說到最後,連她自己也聽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了。是啊,即使說的清楚,誰又會相信呢?誰會相信她是帶著兩千年以後記憶的人?想到此處,容玉更是心中悲痛……身上的痛連著心上的痛……眼中的淚水越發地沒了管束,傾瀉而下,伴著哭聲,悲痛而絕望……
劉庸抱住她的胳膊越發地收緊了,疲憊地眼底一圈烏青,眸中卻掀起似乎能毀天滅地的驚濤駭浪,沙啞的聲音裏透著濃濃的恐慌,一字一句地咀嚼著容玉的話:“別時容易見時難……芙蓉心上三更露……”眸底一閃,默了默,眼神中又恢複了平靜:“容蓉也好,雁歸也罷,你隻是你!我必不放開……”
隔著淩亂的發絲,容玉的眼中閃過片刻的驚懼,有那麼一瞬間,她似乎從劉庸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待再要細看,卻隨即被心上驟然而來新一輪疼痛給淹沒了:“痛……我好痛……握瑜……南清王……求你放開我……求你……讓我保留最後一絲尊嚴!”
看著淚眼婆娑地望著自己的人兒,劉庸隻覺心裏一抽一抽的疼,恨不能替她受了這噬心之毒。容玉見他絲毫不肯鬆手,竟發了狠,使出渾身力氣衝出了他的懷抱,直直兒撲向桌前的青銅雙耳花鳥熏爐。待劉庸再次將她帶回懷中之時,她的額頭已經多了一個血口子,鮮紅的血在她光潔的額頭蜿蜒出一條觸目驚心的血路子,順著麵頰一直往下流淌。而此時的她卻笑了:“連死都這麼難!”說著一把抓住劉庸環住自己的的一隻胳膊,張口便發了狠地咬下去,一邊咬還一邊拿眼睛挑釁地瞪著麵前的男子,那神情好似在說:你若再不放開,我便廢了你這條胳膊!
一旁的司舞嚇得定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隻瞪大了雙眼驚恐地瞧著這詭異的一幕。是的,詭異!容家那個傾國傾城的女公子如今像個瘋子一般發了狠地咬住自家王主的胳膊,司舞似乎都能聽見她牙齒和皮肉摩擦的聲音。可是自家王主非但不躲不避,還笑意繾綣地望著那個咬住他的瘋子,似乎那被咬著的不是他自己的皮肉,除了眉心在容家女公子剛咬住他的一刹那微微隆起之外,便一直是輕笑著看著她,便如同看著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不知為何,司舞忽然想起當初南宮夫人來瑾瑜殿接容家女公子回去時,王主曾問過南宮夫人:“夫人心中可有重於性命之人?”當時南宮夫人是如何答的司舞不記得了,但是她記得王主說:“本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