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鳳芝下了火車,又坐兩個小時的中巴,終於回到久別的易縣。
七年沒回來,縣城變得有點認不出了,丁良民騎了部嶄新的摩托車來車站接她,母子二人在人群中一眼就瞅到對方,羅鳳芝看著已然長成男子漢的兒子,欣喜,內疚,慚愧,思念,積聚多時情感一下齊湧上來,刹時化作止不住的淚水。行李一件件落在地上,她隻癡癡地朝兒子走去,步子並不如平日利落,她在遲疑,二十二歲的兒子還接不接受自己的懷抱。實際上,七載光陰,當年已高了母親半個頭的丁良民,現已足足長到令她仰視高度,他雙手抓著摩托車的把手,定定地看著母親越走越近,眼睛漸漸朦朧,“媽,您老了。”他在心裏說,表情卻沒多大變化,依舊是嘴角微微有點上揚,帶著幾分喜,幾分怨,還有幾分故意流露的生疏。
“我的民伢—”羅鳳芝忍不住撲了過去,什麼都會變,惟有兒子的眼不會變,那雙細長單眼皮的眼睛,從他七八個月消掉嬰兒肥以後,就是這樣,小的時候她經常抱著兒子與他對視,逗他玩,再大點,他想聽故事就眼巴巴來央她講一個,怎麼會沒感覺,怎麼會陌生,她丟開所有顧慮,此刻,作母親的隻想抱一抱兒子。
丁良民的淚迅速滑落,他單手擁著母親顯得單薄的身子,哽咽著喊了一聲:“媽。”
天可老,地可移,親情才是永恒。冰雪悄然融作涓涓溪流。羅鳳芝和丁良民母子倆,騎摩托回到離縣城三公裏的一條小村。
羅鳳芝下了車,發現自家那幾間破平房已變成一棟兩層樓房,驚詫得差點站不穩,隔壁家走出來一個老婦,定睛看了羅鳳芝好一會,失聲叫了出來:“你是宏榮家的?鳳芝?”
“四嬸?我是鳳芝啊,您,還好吧?羅鳳芝也認出她是鄰居四嬸,連忙上前和她寒暄幾句,不知為什麼,丁良民對這位鄰居不大搭理,點了點頭就進屋去了,羅鳳芝也急著看看家裏怎樣,就沒和對方多聊,隻聽那四嬸讚了丁良民幾句:”民伢子還是挺念家的,外出打工也不忘家裏,一年也回來一兩次呢,去年還請人把平房拆了建了這棟樓房,看,多好啊!“羅鳳芝聽出她話裏有話,就笑著說先回家裏燒個水,回頭再聊,刹住了對話。
她一邊跨進大門,想著七年前這個四嬸私底裏到處跟別人說她賣肚的事,心裏一陣寒氣升起。
“民伢,小燕什麼時候來咱家呀?”羅鳳芝在一樓全新的沒一件舊物的客廳、廚房、主人房走了一圈,雖然完全找不著與舊家有連接的感覺,可兒子在,家就在,她開始摸索著燒了壺開水,熟悉這個家。
“我們約了明天在縣城的萬通酒店,兩家的家長見個麵。”丁良民說著,示意羅鳳芝跟他上樓,羅鳳芝放下手中的抹布,跟兒子上去,心裏好奇卻沒問。
丁良民指著二樓兩個房間中的一間,告訴她:“媽,這是您的房間。”羅鳳芝推開房門一看,木床,木櫃,還有自己當年嫁到丁家時帶過來的藤衣籠,全都還在!她捂著嘴哭了出來:“兒啊,你把媽的東西留下來了,謝謝!謝謝你念著媽,我還以為——嗚嗚嗚。”
丁良民的聲音略略變沙啞:“媽,以後我們再也不走了,我們丁家的人會越來越多,您會有兒媳、孫子、孫女,您呢,就在家裏做飯,洗衣,帶孫子,我會養您,撐起這個家的。”
“嗯。”羅鳳芝滿足了。有兒子這句話,做母親的哪怕隻是聽上一遍,也會覺得不枉此生。何況兒子已經真真實實地蓋了樓,要自己回家以家長的身份參與操辦他的人生大事。
“兒啊,這些年苦了你,媽沒做好,虧了我兒啊。”羅鳳芝慚愧得抬不起頭來。
“媽,雖然我沒讀完書就到外邊了,可這些年也學了很多本事,我跟師傅學了修電器,這次回來,我打算在縣城開一個修家電的小店,養活一家人不成問題。”丁良民說完,轉身下樓去了。
環顧四周,樓房雖小,還是最簡單的白灰牆,但是這都是靠兒子一個人的力量換取來的,羅鳳芝不禁逐一輕輕地摸著門框,灰牆,似乎憐惜著那當年十幾歲出外打工,不消說吃盡苦頭的才換來血汗錢的少年丁良民。
第二天吃過早飯,羅鳳芝便開始找出最好的衣服,鄭重其事地換上,她的衣服極少,如果不是月嫂的工作要求她們有一個端莊整潔的形象,她也不會花錢置衣。這些年,除了樂樂的奶粉錢,上幼兒園的費用,其他的支出她都能省則省,幾年下來,也存了五萬多。昨晚臨睡前,她已把五萬整數交給了兒子,他推辭幾番,最後還是收下了:“媽,我先用著,等婚事辦了,店子開張,賺了錢我就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