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1 / 2)

“老兄,咱這村子裏,你也是看著我張大的了。我在滿河灘放牛的那一年,你就給張財主家拉長工;解放後搞互助組、合作化,咱們又都在一起,那時候我是年輕氣盛,一心要領著大夥兒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後來我三起三落,這你也知道,哪次運動來都得整我。我一不嫖賭,二不貪汙,為的是啥?還不是為了我替大夥兒說了幾句老實話,可上邊老說我右傾。後來呢,我也琢磨出一個道理:大夥兒讚成的幹部,上頭就不滿意;要上頭滿意,就得讓大夥兒吃點虧。這些年來,我也學會了挑擔子,總得兩頭都顧到,那頭顧不到,扁擔就得打滑。有些事情我也思謀沒啥道理,可我是個黨員,水平又低,不照上頭意思辦能行?學大寨那年,你知道,我跟公社裏的參觀團去了一趟大寨,那人家搞的就是好,不承認不行。可我也算計了一下,就憑大寨種的那一把把玉米,那一把把穀子,要置那麼多機器,修那麼大工程也是妄想,還不是國家貼了錢。現時叫咱們學大寨,修梯田,國家又不貼錢,那就得憑咱們多吃點苦,多鬧點副業掙錢。誰知道今年運動一來,我又差點挨了批,說是重副輕農,發展資本主義。這你也知道,咱隊上的木匠、瓦匠、鐵匠都收回來了,兩掛大車白白停在車房門道,一邊叫搞機械化,一邊又不給錢,還不讓人外出掙錢,機器又不白給,機械化咋化呢?今年,我看,別說機械化,就是工分價值算下來也沒往年多了。你就一個人,吃飽了連小板凳都不餓,好歹都能湊和,在我這兒,全隊二百多口人都張著嘴要吃,伸起手要穿,不叫大夥兒見點現錢,明年人家幹活也就沒心勁了。你就愁著一條狗,我這兒愁著二百多口人的嘴呢!”

薛隊長激動地在炕上蹲起來,又說:“你瞧著吧!今年還過得去,到明年開春二三月你再看,這事那事就來了,大夥兒沒勁幹活,我總不能打著幹?都是貧下中農,手心手背都連著肉,鄉裏鄉黨的,可我也思謀著,運動總是一股風,等這股風過去了,咱副業還得搞,不搞副業大夥兒吃毬?機械化也化不成。可咱不能碰到風頭上,咱大處都順著顧過來了,犯不著在小處拗了上頭的意思。就說打狗吧,真是不抓西瓜盡抓芝麻的事,我也覺得沒點意思,不過上頭把這事已經提到綱上來了,說不打狗就等於窩藏了反革命,咱隊上來的工作組組長又是縣上的上相人物,那天統計了一下,咱隊上一共有十三條狗,結果隻打了十二條,叫工作組說咱這個先進隊連打狗都貫徹不下去,還咋批判資本主義呢!說實在的,楊老兄,要是為你成全個女人的事,就是違反政策,或者天塌下來我作為一隊之長,也要替你撐著,頂大不當這個求隊長,就算咱兄弟一場。這條狗嘛,你就宰了算了,讓上頭滿意,以後咱隊上的事就好辦了。他前腳走,你後腳就再養一頭,你看咋樣?”

楊善人先還沒在心聽,後來越聽越真切,當提到他少年喪父、中年喪妻、老來喪子的悲慘遭際,楊善人真是百感交集。他知道薛隊長是極其同情他的,在他一生中遇難的各個關頭,也出人頭地的真誠幫助過他。如今為了一條狗,他能讓薛隊長為難?他低著頭,在頭上狠狠地拍了兩巴掌,又傷心又決斷地說:“老弟啊,我不能讓你為難,你說的都是實情話,你明天就叫人來打吧,我自己下不了這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