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蒙塵獨秀峰——祭陳獨秀(4)(3 / 3)

不過,南京政府不比北京政府,“司法獨立”已經成了一黨專政時期的蒙人幌子。因此,陳獨秀還是被判有期徒刑十三年,經上訴後改為八年。曾從莫斯科跑到土耳其見過托洛茨基的彭述之,與他同刑期,其他同案犯各領刑五年和兩年六個月。

就在陳獨秀服刑期間,在大西南的遵義城內的一幢黔省軍閥的棄樓裏,被蘇聯人指派擔當中共領袖的那幾個從莫斯科回國的後生們,已經被毛澤東聯絡張聞天、王稼祥等人轟下台來,中國共產黨自此開始走上了陳獨秀所向往的獨立自主的道路。

連蘇聯人都不知道中共核心層發生了如此之大的變故,更遑論獄中的陳獨秀!

說到這會兒,該說說陳獨秀的個人問題了。

民國九年(1920年)從北京回到滬上後,陳獨秀與第二任夫人的關係也未恢複到昔日在杭州時的融洽,後來竟不在家住了!高君曼不得不帶著兩個子女去了南京。陳獨秀在那裏購置了一處麵積挺大的空地,出錢蓋了幾間房子,讓高君曼帶著兩個孩子住到了那裏,每月三十元的生活費,由上海亞東圖書館的老板汪孟鄒寄去,再將此錢從陳的版稅裏扣除。

鐵石心腸的陳獨秀甚至沒給前後兩位高夫人送終,高家姊妹先後在南京與安慶謝世時,他都沒到場,都是親友幫助料理的後事。前麵說了,他連一首懷舊的韻句也不肯留下,盡管他留給後人不少非常有功底的舊體詩。

高君曼走了,成為中共總書記的陳獨秀成了無拘無束的男人。民國十五年(1926年)的一個多月裏,他居然失蹤了!黨內所有的人,包括單線與他聯係的黨中央秘書兼會計任作民都不知道他的下落,連其長子、中共廣東區委書記陳延年前來黨中央彙報工作時,也見不上當總書記的老爹一麵。任作民隻能以暗語在報上刊登了尋人啟事,卻仍未有回音!於是,大家悲痛欲絕,都以為領袖已慘遭反動軍閥的暗算。

萬不料,就在陳延年離開黨中央機關去往客輪碼頭以後,捂得嚴嚴實實的總書記卻出現了!

陳獨秀一臉輕鬆地告訴同誌們,前段時間,他因患傷寒病住院了,見了報紙上的尋人啟事,就來了。

在哪家醫院住過?出院後又住在哪裏?有人服侍嗎?麵對同誌們的詢問,“老頭子”卻不再言語—盡管彼時陳獨秀隻有四十七歲,但中共早期重要幹部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所以他們當麵稱總書記為“老先生”,背後卻全都昵稱為“老頭子”。倒也是啊,你想,連他大兒子

陳延年都已經二十八歲了,他能不老嗎?有人在黨的會議上記錄陳的講話時,幹脆隻寫一個“老”字。

對了,趕緊派人叫回已經登船的陳延年同誌!就這樣,陳延年才見到了本以為已橫遭不測的父親。

那時,已經有人隱約知道陳獨秀似與一位神秘女士同居,但那位女士姓甚名誰,卻從來沒有人知道。若想打探總書記的口風?嘿嘿,老頭子鬼著呢!愣是不肯向小夥子們泄露片言隻語!

直到半個多世紀後,深得陳獨秀信任的原中共中央出版部部長鄭超麟才意外地獲知,那位女子叫施芝英,是一名有地位有身份的青年醫生。但大夥兒不知道的是,這位施醫生是何時出現在“老頭子”生活中的。是否與前陣子老鬧胃病的老先生頻頻去醫院看病有關?高君曼帶孩子離滬是否與此事有關?他和她在一起多長時間了?為什麼最終沒走到一起?這一切,因追隨陳獨秀而受盡磨難的鄭超麟老人,與他同時代略知此事的極少數黨內同誌一樣,永遠不知道了!

施芝英與陳獨秀的地下戀情,隱瞞得實在太久!直到半個多世紀後的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後,才得到確認。起因是有在新疆工作的兩男一女向中共中央寫信,稱他們是陳獨秀的外孫,因為三人的母親陳虹是陳獨秀與其外婆施芝英所生的唯一女兒,但其母與外婆已經先後於“文化大革命”前後病故,請求落實政策,雲雲。中央遂安排有關部門調查落實,查明陳獨秀在上海期間確曾與一位叫施芝英的女士同居數年。但原在上海電影製片廠工作的陳虹與陳獨秀並無親緣關係。早在1937年9月,陳獨秀出獄後,就對到漢口找過他求助的陳虹說過:“你不是我女兒,你是你母親的養女。”在那個時代,養女通常是花錢買來的使喚丫頭。當時的國民黨報紙還曾借機譏諷前中共領導人是“屙屎不揩屁股”。

據說,施女士一直住在上海的某條弄堂裏,丈夫先她而亡。有與她為鄰的老太太在她家中見過掛著的女主人年輕時的大幅照片,是一位相貌美麗且氣質高雅的美人。據有心人考證,施女士也是安徽人,比陳獨秀小二十二歲。人們考證不出的是:她與中共最高領導人長期秘密同居,知道這位老病人和老情人的真實身份嗎?最後為何分手以致陳獨秀沒了住處?她嫁了別人以後能把真情告訴丈夫嗎?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把一生中最美好的年齡段的一段戀情,告訴過養女陳虹,而陳虹又傳講給了自己的兒女們。於是,這才有了思想大解放時期的那次信訪與調查。

陳獨秀從神秘女人那兒搬出來後,倉促間擠住在年輕的同誌家中湊合,後又找了住處搬了出去。某次,鄭超麟去那幢秘密住處時,意外撞見“老頭子”屋裏竟有一個舞女模樣的人!陳獨秀難耐寂寞又一證也。

被中共開除後的陳獨秀,依然待在上海。盡管已年近半百,他又把後樓鄰居的一個二十歲的小女子潘蘭珍發展為生活伴侶。見過潘氏的人稱,潘很摩登,是“七分人材,三分打扮”的時尚女性(這很容易讓我們想起當今上海的年輕女子)。陳獨秀麵對比自己小二十九歲的小潘,倒是堅持組織原則,一直沒告訴人家自己的真實姓名與身份。直到某次兩人吵架,小潘一氣之下跑回浦東娘家住了一個多月,有一天突然從報紙上看到了被捕的“共黨魁首”照片時,才極為驚愕地獲悉:原來,夫君即那個久被國民政府通緝的大名鼎鼎的共黨領袖陳獨秀!

你說,像陳獨秀這樣的大思想家,這樣不肯為世俗改變自己的奇人,和哪個女人能有長久的共同語言?莫道“舊派女人”大眾女士高曉嵐最終被棄,就是在京受過高等教育的“新女性”小眾女士高君曼不也一樣嗎?更何況之後的那個連大字也識不得幾個的像女兒一樣的潘蘭珍呢?

對了,陳與潘的結合曾令他的“托派”同誌大惑不解,他們背地裏議論“為何此女願嫁老倌,更驚歎陳獵豔技術之高明”(濮清泉語)。罷!罷!莫以俗念論英雄,燕雀安知鴻鵠心?陳獨秀乃時代之超人,曠古之狂才,哪裏是傳統道德觀念所能旌表的良人?

因失去自由,陳獨秀結束了對異性的追求史,上海英美煙廠女工潘蘭珍成了這位總是駭世驚俗的人的愛情終結者。

潘氏從來沒得到妻子的名分——陳獨秀對最親近的人也隻稱潘為“女友”,而且,潘氏長年不識郎君真麵目。按說,被騙也久,幽怨深矣!況且家裏被抄,私物盡失,何不借機離去?可這位時髦少婦,偏偏忠貞感人,不顧陳的勸阻,頻繁趕往南京探監,後幹脆從上海搬到南京租一處陋室住下,以便每天白天進獄中照料陳獨秀——對外就稱她是陳的“學生”,可見陳氏人格魅力確實非凡。

而受到南京模範監獄優待的陳獨秀也真叫“本色”,盡管身陷牢獄,卻依然精力充沛,不光讀書看報賦詩題字,而且還頻見訪客,當然見得最多的是潘“學生”。潘氏被特許天天入監送飯並照顧陳獨秀,朝九晚五,像上班一樣。於是,老夫少妻相逢,便有了極為罕見的“獄中春景”被看守窺見。典獄長聞報後,左右為難,隻得把陳的同案兼親戚濮清泉提來,大發牢騷:“陳先生近來忘了他是在坐監,把我們這裏當做旅館了。此事傳出去,豈不要叫我同他一樣坐牢嗎?”末了,這位先前崇拜過陳獨秀,“以為他的道德文章可以做青年模範”的“黨國”牢頭大為感慨:“現在看來,陳先生文章雖好,道德有限。”而陳獨秀聽到濮的相勸後,竟“毫無赧顏”地反問道:“難道我不能有個伴侶嗎?”

喏!這就是陳獨秀,一個我行我素,絕不肯委曲自己的偉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