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連翹身在阿九日日念在心裏的鄭王府邸內,心底驀然的五味陳雜。
這世道果然崎嶇的緊。
李公子是鄭王世子,連翹從綠衣口中得知這一點後反反複複咀嚼了半天才緩將過來。沈家是京城首富,大少爺同世子交好原本也不是什麼讓人驚訝的事,可之前大少爺讓她不要同李睿有瓜葛又是怎麼回事?這李睿,不就是鄭王世子麼?
額角突突的抽搐著泛疼,連翹一時間覺得腦筋有些不好使。
“連翹姑娘還是躺著歇歇吧,綠衣在外頭守著。”
連翹隻覺得自己像是成了什麼珍貴的人物,綠衣動作輕柔卻一點也不含糊,稚氣的麵孔還很青澀,連翹恍惚著想她大概同阿九差不多的年紀。一向侍候少爺太太,今次猛的被別人侍候,連翹回想了一番,頹然的連受寵若驚這般的心情都提不起來,心底暗自說服自己這不過是一場黃粱之夢。
綠衣守了一會兒,見她睡熟了過去,這才從袖中掏出李睿方才給她的玉佩,輕手輕腳地替床榻上的少女掛在白皙的脖頸上。
李睿拐過雨廊,揉了揉眉心,對著日上三竿的蔚蔚青天長長舒了一口氣。庭院深深,王府內曲徑通幽,一派江南之色,好似水墨浸染過一般。默默看著早已爛熟於心的景色半晌,李睿站的一動不動,仿佛要羽化登仙。
“世子。”身後男子恭敬的抱拳,腳下落地無聲。
李睿輕應了一聲,轉頭。
“那位姑娘似乎有贖身的念頭。”
“贖身?”
“是。姑娘雖然鮮少出府,但有人曾經瞧見姑娘去當鋪詢問,典人說聽姑娘的意思是想贖身。”
“嗯。”
“還有,那位姑娘的弟弟昨日去了木樨軍營,不過被守衛發現趕了出來。”
李睿眼光一瞬,朝男子擺了擺手,嘴角慢慢卷起旖ni的笑。
花飛花落花滿天,清風掠過,旖ni的叫人心醉。連翹自問不是那些傷春悲秋的閨房小姐,沒得葬花埋香的閑情雅致,可對著眼前的瑰麗景色也不免讚歎一番。
莊生曉夢迷蝴蝶,不知是蝶化莊生,還是莊生化蝶。
連翹穿戴好衣衫,摸了摸左手背上被重新包紮過的粗糙感,望著窗外園子裏開的正盛的一片花草,終是確定了自己並非是在夢中。她如今的的確確就在鄭王府的地皮上,還一睡便是兩日。
“連翹?怎麼起來了?綠衣呢?”
連翹轉頭,見李睿蹙著眉,怕他回頭訓那小丫頭,忙道:“綠衣說是去端湯藥,剛剛才出去的。”
李睿見她答的匆忙,溫和一笑。
麵上一囧,連翹對著如此溫和的笑微微有些不適。“世子,連翹叨擾多日,也該回去了。”
“怎麼,綠衣照顧的不好?”
“不不!綠衣很好!”連翹咬了咬下唇道,“隻是連翹是大少爺的丫鬟,這兩日卻偷懶在王府上……”
她其實是哀怨著的,自打大太太讓她去翠微閣服侍大少爺的那一天開始,似乎黴運就一直死纏著她不放。明明做三少爺的丫鬟時就好好的,為何換了一個主子,她就如此不順?
連翹是個守本分的丫鬟,不想攀高枝沒了自尊,也不想趨炎附勢滿身奴性,平平凡凡的做一個普通人就很好。四喜說羨慕連翹能四處跑,殊不知,連翹暗自還羨慕四喜那悠閑的日子嘞。
“連翹,你難道不想贖身?”李睿看了低著頭的少女一會兒,緩聲問。
“自然是想的。”不由自主地開口,連翹聽著自己沮喪的聲音猛的一怔,愣愣地抬頭,滿眼詫異。她她她,方才說了什麼!?
眉眼帶笑,連翹瞅著李睿的模樣,總算知曉了這溫潤如玉的真諦,一時仿佛春暖花開。心底一顫,連翹眼前竟莫名晃過大少爺那張清冷的麵孔,想起那抹似有似無,卻又真真實實的笑意。
“我可以替你贖身。”
天,果然是下紅雨了吧。連翹如是想著,嘴上卻很是鎮定地說:“多謝世子美意,連翹沒有學過什麼大道理,隻是無功不受祿,贖身一事並不想假借他人之手。”
李睿一愣,半晌無話。連翹心中忐忑,這樣直白的拒絕,恐怕真的會讓他下不來台。
“如此,便罷了。”似是一陣歎息,李睿見她眼神不定,安撫地笑了笑。“我讓人準備一下送你去別莊,若是哪一天你改了主意,可以隨時來找我。”
連翹鄭重點頭。
坐在軟轎中,連翹驀然的有些不安,轎子離別莊還有兩條街的路程,連翹便執意下了轎。心裏煩躁的很,念多少遍清心都沒有用,好似螞蟻啃噬一般癢癢的,卻是抓不得撓不著。
耳邊有幾聲寂寥的蟬鳴,夏日,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