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師伯!三思啊!(1 / 3)

那位被陸寒雲稱為“冥皇”的秦先生曾說過朿各有朿各的規矩,一擊不成,再而衰,三而竭,三殺不中即飄然遠去,這也是眾人皆知的。作為殺手,信譽很重要,輕生重諾是他們那一行的規矩,若是刺客不守規矩被對頭收買反殺雇主那玩笑就開大了。

是以水流年與沈輕城對秦先生所言並無懷疑。

剛剛假的陸夕秋已經攻了兩招,一掌偷襲陸夕夏,一劍攻水流年,但照麵下來被水二爺一劍就給斃了。等到外麵朿各的人都撤了,他們原以為這事情便算是告一段落。

他們都沒想到前麵兩招都是為了第三招布局,以重傷“陸夕夏”為代價換他到陸寒雲這咫尺之間的距離,“陸夕秋”的死看來也是特意為之,為了卸下水流年等人的防備。

水流年感覺不對已經晚了,他雖離陸夕夏的距離極近,不過是一步之遙,但陸夕夏的手掌距陸寒雲的胸口距離更加的近。他已能感到那個老邁殘損的身體裏潛藏的力量,那顆瘋魔當年的心髒依舊狠狠的擊打著胸腔,似在宣泄時不我與,不肯接受已入遲暮的現狀。陸夕夏隻要手掌印在上麵,關於這個老人的一切都將煙消雲散。

陸寒雲,陸家老祖宗,陸家與侯府、劍閣的橋梁將到此為止。

“陸夕夏”眯起眼睛冷笑,透著一股邪氣。

他的笑聲短促伴著沈輕眉的驚呼戛然而止,這兩聲迥然相異的聲音擊撞在本來極靜謐半空,如晦暗的密室憑空亮起火花,雖瑰麗卻有一分鬼美在其中。

沈輕眉不比水流年與沈輕城的眼力,她反應很慢,這一聲驚呼是因為沒有料到“陸夕夏”突然暴起傷人。

“陸夕夏”笑聲是突然收住的,猝然停止好像啞了的炮仗,似是因為受驚極大,連餘音都吞了回去。

他去勢如風雷迅疾本該印在陸寒雲胸前的一掌被那位垂垂老矣,抬手都像是慢動作的百歲老人一指點中掌心。

朿各不是沒有料到陸寒雲修為高絕,是以才兩層布局,不惜犧牲一名好手才為主攻手設下這出手的良機。隻是他們沒有想到陸寒雲修為之高已非人間可想,“陸夕夏”這一掌起手、發力、勁道都堪稱完美,行雲流水毫無贅餘,在這不過尺許的距離,做到這一步已是極限,卻仍是功敗垂成。

陸夕夏嘴角滲出一行鮮血,已經筋脈盡斷,他不敢相信的望向水流年。

“死不瞑目吧?那是你昨晚沒看到他喝酒時的樣子……”水流年也是第一次見雲師伯出手,可能是因為他老人家名聲在外,之前沒有人主動來找死。

“活久了還是第一次見到”陸寒雲看著笑聲剛絕便癱軟倒地,瞬間已無聲息的陸夕夏笑道“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笑到一半笑不出來居然憋死了。”

他理理垂到眼前的白發,又恢複了一派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的老態。陸寒雲向來整潔,衣衫頭發都搭理的一絲不苟,卻因為出手太快,落了幾絲頭發下來。

這個笑話不能引逗另外三人,陸寒雲字裏行間仍是一位和藹慈善的老人,但已是透著些許恐怖,這樣的“老妖怪”正適合用在孩子們睡前故事中——

“再不睡覺,陸寒雲就要來了!”

想象雲爺爺白發須張,在暗極的深夜薄霧中蹣跚走來……沈輕眉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這一切不過轉眼,她卻覺得比剛剛陸夕秋的知秋一劍還要漫長。

沈輕城與水流年卻別有領悟。

陸寒雲點中陸夕夏的那一指是無名指,無名指是五指之中活動最為不便、最頓、最無力之所在,生死之際,電光石火之間,陸寒雲居然用無名指就點死了朿各的絕頂高手……

師父總是教導他——“江湖風波不平,一浪高過一浪。”風破浪說的就要更加直白一些“你啊,眼裏得有人,目中無人不是瞎就是傻。”想必那兩位也是打小就給雲師伯虐,虐久了才有如此感悟。這位雲師伯也委實厲害,從上一代閣主一路虐到這一代閣主……

想到此節,水流年忽覺失落,他輕撫纏在左臂的軟劍,自己何嚐不是從小就看著風破浪劍試天下,否則又何必棄劍磨刀?他甩掉這些想法決定先辦正事“師伯,這兩具屍體怎麼辦?交給星師伯麼?還是送到西山的焚場,免得礙您的眼。”

陸寒雲靠在搖椅上,隨其擺動“就不要告訴寒星了,在樹林裏埋下就好,你以為那些樹都是哪裏來的?”

……

水流年清理完屋子,把兩具屍體都埋到了湖西邊的樹林,那片樹林有個名字,喚作“莫封侯”,起初水流年還不懂什麼意思,隻道雲師伯隱於世外淡泊名利。如今大略摸到了一點線索,他大概取得是“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一句。所謂“莫封侯”其實就是陸寒雲委婉勸解來想要拿他出名的小字輩擦亮眼睛,莫要平白做了白骨葬在這無人記得的荒地。

水流年看了那堆土,叉著腰,忽覺得有些無力。

“人們都說江湖無悔,這一入江湖便是身不由己,為名為利被逼被脅從,甚至為了一個好名聲便有許多人舍棄性命也要做一個大俠,若是讓他們靜夜思來,又怎會無悔?這兩位老兄,臨死不知可會想起自己從前年節親朋團圓,承歡父母膝下的樂趣?”

水流年是孤兒,不知父母是誰,甚至不清楚他們的來曆。是以他能想到的最溫馨難忘的場景也不過就是如此了。

哎……隻怕是不會了,那位假的陸夕夏臨死前仍在執迷自己必勝一掌被人輕鬆化解,是真的死不瞑目。執念外事,空毀此生,若死前那一刹真是一個人的永恒,那這位豈不是億萬年都將嚎戾難除。

生為陰子,死為野鬼,早知如此,何必走這一遭。

他又摸摸左臂的佩劍,暗想“我這一路江湖風雨走來又是否無悔呢?”

天外大團雲朵轉為稠密,壓得低低的,“莫封侯”林子陰沉之氣氛難解,還有些硬撐著沒有掉落的葉子如硬劍折斷,落在水流年腳下。凜冽寒冬他隻著了一件翰州衫,多年不曾嚐覺得寒意忽然又來了。

他想要狂嘯又想要狂笑,但又覺得這麼做就是一個神經病!於是替兩位朿各的殺手處理完後事,找了兩塊石頭放在土堆之前就撤了,他踩著那些沒人清掃的葉子,步子奏出的聲音很好聽,如勸人睡去的小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