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1 / 3)

扣劍摘塵拈雨尾,陳煙故事逝如水。折情忍封來時路,此去江湖應不悔。

我們都愛遊俠,他們精靈輕盈,心沒有重量,盛不下什麼東西也從不去盛什麼東西,胸腔裏填的是離鳥的羽毛,巽獸的魂。做事和做飯一樣,從來不隔夜,說今天殺你就今天殺你,等到第二天便是失信於人,失手把自己搭進去那是沒本事。祖宗留下的規矩,輕生死重然諾,六字千鈞都烙在這幫中州人的腦子裏。

中州,不過兩個字,卻是五州三海雙島一山。

中州,也僅有兩個字,卻是風雲彙聚。

三海雙島一山,山是祖山,中州之脊。

祖神在這裏長眠。

“無閑顧理人間的諸神與那些瘋狂著爭取自由的先祖在達成妥協後返回青冥退出了中州,他們盟誓的契文化作了巨大的墓碑,葬下了為消弭爭鬥而殞身的祖神。祖山鎮守極北,西起塵州,東至經州,橫跨整座大陸,形如祖神俯視人間。祖神愛雲,天下雲氣三分,有二分聚嘯祖山,化作了天下第一山的奇幽逸俊,巍峨龐巨。祖山如刃如劍,峭立四圍,難以攀援,亦如遮天巨幕,分裂南北。祖山以北什麼樣子,如今已沒有人知道,那裏是為了換取自由割讓的舊境,傳說連著天,有數不清的雲朵和離鳥,是愛好自由的中州人最初的家園。”

書裏寫著那裏叫雲州。

盡管人們依舊虔誠的信奉著諸神,卻始終歌頌著祖先為了自由力抗諸神的豪邁。

自由是中州人的魂,魂中有他們要說的一切,若想讀懂中州人,便該陪著他們流浪。

一般書裏寫到雲州就沒有了,像是一篇斷章。

但有的書會繼續寫,就像那些在眾生齊喑中掙紮的瘋狂祖先。

“但自由有自由的代價”——

它繼續寫道,那是一本叫《出青冥紀》的書。

——“凡事互易,總有代價。想換些什麼,總要先掂量掂量自己有什麼,夠不夠出賣的價。”

那種拎著滿腔的幾斤熱血就要上稱的最不值錢,別的不說,萬一氣血不足,拋頭顱先不管,這熱血灑的多了續不上,命都丟了終歸是件麻煩事。可嚷嚷著搏一片天地的又屬這類人最多。

求自由的事,是膽大包天的勾當,諸神不許,對凡人而言賭這一把代價的也很大。

嫌命大的不多,但總還是有。

而又熱血又嫌自己命大的,又屬年輕人多。

他們是那種一兩肉,二兩酒,三兩血的狂悖少年,除了熱血,身無長物。

瘋狂的年輕人為了自由離了雲州,神說他們被外道絆住了魂,心野了,回不來了。

更多的人怕與他們一樣著了道便選擇了留下,這無可厚非,因為雲州是家鄉。

家鄉,一個詞兩個字便擊潰了許多眷念安寧的年少俊傑,所有進取在“守土”二字麵前都將委頓,它鎮守的那片寧靜才是真正絕世的劍客,其劍下葬著想要“出去走走”的亡魂不知凡幾。

讓他們留下的除了“故鄉”這個字麵的意義,雲州本身也有著非凡的魔力。

它有絕世的繁華,人們都尊雲央一聲“天都”,取諸天之都之意。

那裏安逸,逍遙,玉樓金殿,詩酒風流。

若古書屬實,那確實是塊銷魂鄉:

無雲何來雲州?雲州無垠,諸大陸浮於雲海,每處都是雲製的宮闕,白透人心。拒凡人如雲泥的宮殿終於不再威嚴,而是低婉溫柔,每個深夜與你演繹雲州萬載的風情,講述這塊土地的故事。這次扮起威嚴麵孔的是驚雷閃電,它們扭動身姿化作了紋飾古樸的屋梁,神曾法言有此雕梁“雲州不夜”。北方的星辰都棲身雲宮之中,勾陳一、軒轅十四潛入懷抱散著柔光伴人睡去。那些血統精純的神龍化為宮殿脊柱駝禦四方,四海精選的水浪鋪在腳下,它們總是調皮的蹭膩在人們腳心,如撒嬌的幼獸。司晴雨之神精巧的操弄著雨壩雪庫,雲州人每在樓上飲酒時必有細雪飄落,泛水尾生川中定有霞靄萬千,夕陽帶著善意與人告別,至月下時分正宜細觀美人……

人都說塵州多美,經州多悲,闌州多狂,酆州多鬼,浪州多騷,這些合起來就是一個中州。中州人都是這樣,以悲為體,以狂為骨,以憂為魂,以鬼為用,以騷會天下。

可雲州,就這麼四分美,三分悲,二分騷氣,一分鬼氣的彙成了一幅長卷,點滴裏就成了那股繞在人身上纏著肚腹不肯下來的柔勁兒,美的緊。

它唯獨沒有闌州那樣的疏狂。

在雲州,沒人狂。

狂你狂能狂過神麼?

雲州多才子而無豪傑。這是每個旖旎之鄉的通病,是骨子裏刻著的,從有雲海就烙著的,躲不掉,就像那裏出生的人脊背都刺有天神們贈與的銘文:

“敬頌神曲,永結良善。生老病死,一應在此。”

那裏雲氣重,水氣重,書畫氣重,詩酒氣重,兒女情長氣重,就是這快意恩仇,自在來去的英雄氣短。永結良善,永世在此,富貴也好,安逸也罷,都是一時雲煙,說穿了不過一個“囚”字。

那些走出去的少俠受不了,所以來到中州,被諸神之怒化作的祖山隔絕,永難還鄉。

他們以為自由的代價便是流浪。

流浪好啊。

中州每個人與生俱來就是遊俠,他們魂魄如風,心思似電,是會飛的貓,會遁地的離鳥。

但他們沒有根。

這個根不是藤蔓株連綁在地上化作連理枝枯死等待的根,是心裏能維係著一個大活人每天蹦蹦跳跳歡喜自在不會憂愁的根。

你從哪裏來,要回哪裏去?

這個問題,中州人答不上來。

出了雲州,沒有了雲海的滋養,少俠們就會老。老了他們便會思念起故鄉,會向自己的子孫講起雲州的好,講到那些雲宮,那些神龍,那些閃電,講到“雲州不夜”,雪落霞起,還有在尾生川月下一個等待自己歸去的女子。

故鄉,愛人,是年長之人難以承受的離殤。

這終於自由了的人後悔了,他們又開始想要尋根。

找到根了之後呢?

……

自由有自由的代價。

是忘情棄愛,背井離鄉,孤老至死,永世飄零。

還記得麼?“凡事互易,總有代價。”

自由,你的幾斤熱血換的起麼?

又或者,

那些中州少俠從不曾自由,隻是為了爭一個無謂的名聲。

祖山雄偉,三海靈動,它們傳說就像是詩一樣。

中州遊俠們用了很久的時間才弄清楚這塊大陸的模樣,它三麵環海,一麵靠著祖山。

祖山以祖神之墓得名,東、西、南三片海域則分別繼承自發現者的名字:羲海、垣海與情海。

東海盡頭為日出日落之地。風羲曾逐日至此,得見東海。羲又鳧海年餘,昏沉間流落一島,草木繁盛,無日無月,暗如洪荒。有異獸名曰鳳凰,翼有十裏,貓麵鳥喙,善使光,通體火色,血能活肉生骨。其味美,可入湯。島無盡頭,西岸百裏無人煙。羲伐木遠行,至百裏,三顧方覺,島乃一巨樹,枝葉連天,可通雲霄,根入深海不見粗細,枝幹團聚綿延千裏。風羲以部族為名,樹名句芒,島名太昊。

後世以“風羲逐日事未竟,猶有昊芒身後名”來比喻世事難測,花柳難猜,鼓勵人們不要輕言綏餒,終會有一方天地。

這個比喻不恰當。

在發現句芒之後的第四年,風羲在與太陽的競風之戰中體力不支死於羲海盡頭,競風者們都稱其為“戰死”,以示風羲心血難涼的意誌,他始終沒有忘記中州遊俠離開雲州時的夢想。

風羲者,以風為朋,逐羲為樂。

他該是一位偉大的競風者,而不是探險家。

中州人世代讚頌著風羲的發現,為其訟詩譜曲著書立傳,少有人提起他悲壯的結局。人們忘記了風羲的身份就像忘記了中州遊俠的夢想,他們為發現東海與太昊句芒而雀躍,仿佛那片深海下可以找到他們的根。

風羲之後,羲海始終為中州第一海,句芒為中州第一樹。

太昊為中州第二島……

這個身份很尷尬,畢竟它身邊的兩位地位太閃耀。好比兄弟三人在太學讀書,大哥與三弟在同年中均是魁首,二哥落了個榜眼。結果如何並不重要,主要是落差。

這事該怪星垣,中州第一島——“北落師門”的發現者。

與風羲相比,風星垣很幸運。

他是尋星者,沒有競風者那般行止率性,也就沒了他們那般的坎坷。尋星者溫和內斂,行事可靠,在中州遊俠中有“百行之兄”的雅號,常被引為眾遊俠兄長。諸星又是天象中最為近人之物,中州常有青蓮星為迷失方向的遊俠指路的傳說,如武鄉七、武穆十二等近天星係在中州均有不錯的美名,與秉性古怪促狹愛捉弄人的羲陽多有不同。除了北方雲州天都中的北極星鬥無法探尋外,散於南方的星官是每一個尋星者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