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世無白蝶。
1
隋末,城郊,冷雨軒。
背窗獨坐的白衣女子懷抱古琴,遠山緊聚,眼波洶湧。琴聲也大小嘈雜,不成格局。忽見青影一橫,那女子忙的放下古琴,轉身臨窗而立。
那青衫男子緩步走來,劍眉緊蹙,星眸黯然,盯住那白衫女子的背影,像是在做極艱難的決定。良久,他終於扯出一個微笑,從背後輕輕攬住女子的纖腰,柔聲道:“飄櫻,窗外的煙雨,這樣好看嗎?”
窗外,煙雨濛濛。天邊一角像是誰打翻了稀釋的濃墨,暈開整個天空的黛青。空氣中沉澱下的青色,加重了植物的翠。整個天地,一片青灰的統一。
“好一幅潑墨山水,”青衫男子道,同時雙臂微微用力,想迫使她轉身:“怪不得我的飄櫻看得這樣出神。”飄櫻被迫轉身,眼中仿佛沾染了窗外的煙雨。她死死抓住眼中模糊的一片青,努力克製不讓聲音顫抖,說:“元瑾,你不會忘記我們成婚當日的誓言,對不對?”元瑾努力多時的笑容瞬間崩潰,他開口,一字一頓,說:“當然。我說過,生生世世,白首不離。”飄櫻兩行清淚緩緩流下,卻沒知覺,還搖搖頭,急急接口:“既然生生世世,元瑾,那你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對不對?”他抱緊她,閉上眼睛,不想讓她看到他的眼淚。他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卻沒再開口說話。
堪堪三更,弦月如鉤。獨坐月下的飄櫻感到陣陣寒意直透心扉,不自覺地環抱雙臂,反複摩擦取暖。忽然全身一暖,長袍帶著體溫罩下,飄櫻卻如石雕般紋絲不動。元瑾歎氣,坐在她身旁柔聲道:“夜涼,何苦在此枯坐?”見飄櫻毫無反應,元瑾輕輕握住她的手說:“你心細如發,自然是覺察到了。”“為什麼。”飄櫻呆呆開口,眼睛望著不知名的遠方。元瑾苦笑,低聲自語:“為什麼…因為…我受大隋的功名,食大隋的俸祿…所以我必須…必須保住大隋…萬死不辭…”“好一個萬死不辭!”飄櫻突然站起來,甩開他的手急吼:“好一個受功名,食俸祿!當初你九死一生,戎馬征戰,讓他楊廣坐穩了天下,可他卻懾你功高蓋主,設計把你趕出了洛陽城!而且,”飄櫻越來越激動:“楊廣無道,生靈塗炭,你為何要為虎作倀,助紂為虐!”“飄櫻你聽我說…”飄櫻打斷他,繼續吼道:“林元瑾,你有什麼資格,有什麼資格…”他抱緊她,力道大得讓她被迫停止沒說完的話。他很想努力讓她了解他有多麼在乎她。良久良久,飄櫻才又開口低聲道:“你去意已決,是不是?”元瑾不答。飄櫻微微用力,想在他懷裏抬起頭,說:“那我…怎麼辦?”終於還是問出這句話了。兩人都知道什麼國家大勢,忠孝節義,都不及這句的萬一。“我…不知道…”元瑾不想回答,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也真的不敢回答,他隻是說:“飄櫻,天下大勢是一回事,我的抉擇又是另外一回事。我…注定要是那個逆勢之人吧。”“你這樣,到底能讓大隋…”元瑾打斷她,說:“大隋氣數已盡,非我一人可逆。”“那麼和李世民為敵,勝算如何?”“必敗無疑。但我,還是要去。”
飄櫻很清楚,這天下需要進攻者,更需要守衛者。總要有人甘願放棄榮光。在守方危在旦夕之時,這岌岌天下,依然值得有人守候。這無關正義與世人,隻源於內心“要去做”的呼喚。不巧,這次,剛好輪到元瑾——她的摯愛而已。作為將軍之妻,她早已無數次的體會過忐忑和失去,所以,才比任何人都清楚元瑾的堅守與驕傲。
飄櫻眯起眼。太陽升起無人可以阻擋,但我們依然可以懷念月光,元瑾…大概也清楚吧。要離開她,他一定比自己更不好過,自己此時能做的,是要讓他安心。於是飄櫻挽住他,忽視掉他眼中的情感,柔聲說:“元瑾,你見過白蝶嗎?”元瑾勉強一笑,說:“飄櫻,世無白蝶,我自然是沒有見過。”“記得你答應過我的生生世世嗎?”飄櫻道,“不如我們死後,我去請求司命之神,讓我化為一隻白蝶,這樣,我們便不用擔心生生世世人潮洪荒,難以找尋彼此了。”元瑾知道飄櫻這麼做的目的,也很清楚她的心痛,所以接口道:“那好啊,那我也去求司命之神,讓我生生世世還在這裏降生,還生這幅模樣。”“今生今世於我們,譬如朝朝暮暮,我們還有生生世世。”飄櫻道,“所以元瑾,安心去吧,你從未違背你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