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他的長輩嗎?”
“呸!有這樣的破落後生,讓我老臉何處掛落。”那屠夫怒不可遏。
“你既非其長者,有何資格動以教訓二字?”張夫子反問道。
屠夫無話可說;他也懶得再說。於是他決定動刀,曉之以武。
然而張夫子不動分毫。
於是屠夫的刀即將落在張夫子身上。
屠夫第一次對眼前的這個素衣書生感到了恐懼。他原以為,麵前的人會閃,會擋,會罵,會哭。可是他什麼都沒做,就這樣笑著受死。於是這本來極簡單的一刀變得極為複雜。屠夫後悔了。他在想,原本如此簡單的事情,為何會變得如此複雜?他在想,如果他今天早晨不被妻子罵一頓,今日便不會如此暴躁;今日如果不如此暴躁,也不會舉著屠刀追了許多條街;如果今日不窮追不舍,就不會碰到這個不怕死的書生;於是便不會有任何麻煩。
然而刀勢已成,便如覆水難收。這是命,也是緣,這是因,也是果。
張夫子就像一座山一樣。一樣波瀾不驚。他一臉的溫和和坦然,似乎真的已經做好了死去的準備。他的眼裏沒有怨恨,有的隻有,濃鬱得化不盡的悲哀與憐憫。
屠夫感覺很奇怪。為什麼眼前的書生眼裏會有憐憫?退一萬步說,應該被同情的人不應該是這個書生嗎?屠夫永遠都不懂這幫窮酸秀才是怎麼想的,但他知道從此以後他便不必再想這些奇怪的問題了。甚至,本該是他想的那些問題他也不能再想了,比如說春秋坊和花船上的水似的美人,比如說陳釀的燒喉的美酒。於是在恐懼之後,屠夫隻感到很悲傷很悲傷。
感到悲傷的還有宋軒。如果先生再不做點什麼,或許這一刀下去,先生真的做不成人了。雖然先生不是一般的人,可這不意味著先生的抗揍能力要比一般人強;恰恰相反,先生是一點力氣也無的。
宋甜眼眶已經紅了,鼻子也是,眼看一場梨花雨就要來臨。
一場血雨也將要來臨。或許是先生的血,會慢慢流淌在這裏,滋生出罪惡的,恐懼的,難過的,悲傷的種子。或許屠夫還會......殺人滅口?——誰知道呢?她緊緊抱著自己的弟弟,似乎是尋找依靠的小獸,又仿佛護雛的母雞。
忽然間,先生不知從哪裏探出的手握住了屠夫持刀的手腕。
在很短暫的時間裏,甚至也許連冷光都來不及從刀麵上折射出去。先生精準握住了屠夫的拿刀的那隻手的手腕。屠夫縱有千萬力氣,此時隻像被人拿捏住命門一般,一分也難以使出。屠夫的臉上黝黑的汗水淋漓下來。
張夫子並沒有多說什麼話,隻是溫和地看著屠夫,說道:“道理好好說便是,何必喊打喊殺?”他認為這話很有必要說,於是他便說了。他認為他應該堅持不住了,於是便鬆手。所以,在他甚至還沒有捏痛屠夫的時候,他便鬆開了屠夫的手腕。
“咣當”一聲,屠夫的刀掉了。屠夫忽然恍若隔世。重新做人真好。他鼻子一酸,膝蓋一軟,有種欣喜與悔意夾雜的感覺。
“先生饒我!我再也不敢了。”
張夫子穩穩地扶住了將要跪下的他,並再三表示受不起。
“敢問,這個孩子偷拿了你多少錢?”張夫子依然很有風采地問道。
“不多,不過三貫錢。”屠夫憨厚地答道。
張夫子凝噎。怪不得那個屠夫如此暴怒。在此時,三貫錢等於三千文,也算是一筆不小的財物。張夫子一月的束修,不過十貫!張夫子忽然隱約可見臉紅了,偷偷摸了摸鼻子。
他轉過身來,很是飛快地走到那個瘦小的孩子麵前,霸道地伸出一隻手來。
那個孩子憤怒地看了他一眼。張夫子也很孩子氣地瞪了回去。
他們就這樣互相看了好久,直到宋甜也為他們感到疲憊的時候,瘦小的孩子才萎靡下來,將一直攥在手裏的一隻花布縫成的錢袋放在了那隻還空著的手上。張夫子笑了。在仔細數過錢物無差之後,張夫子才溫和地向那屠夫道歉,然後拱手將錢袋物歸原主。
屠夫好言相謝,聲音都是顫抖的。
屠夫走後。有人在哭有人在安慰。於是,偌大天地間,仿佛隻有張夫子和瘦小的孩子在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