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過,細碎的沙礫湧動如波,混黃的大漠顯出難得的平靜廣袤,似一片淡金的海。
半輪落日,殷紅如血,邊緣黛青脈絡,蜿蜒如鬼爪,映得人瞳孔都成一點妖異的紅。沙漠中的旅人都知道,這般詭異的紅日,往往出現在一場傾天覆日的龍卷風過後,像是萬裏蒼天睜開的一隻血色眼眸。
閃爍著五色磷光的砂礫,被烈陽炙烤得滾燙,氤氳的熱氣在沙丘上扭曲出光怪陸離的幻影。那些迷離扭曲的光影間,漸漸浮現出一隊人影。精疲力竭的旅人滿麵風沙,步履蹣跚。
盡管隔得尚遠,打頭的駱駝上有人卻忽然動了動。
他這麼一動,身上厚厚一層黃沙簌簌滑落,他呸的一口吐掉滿嘴的沙,眯眼眺望一陣,忽的挺直身子,驚呼,“綠洲!綠洲!是月亮湖,月亮湖到了!”
經他這麼一喊,仿佛一粒石子投入死氣沉沉的河水。死裏逃生的人紛紛發出絕處逢生的歡呼,一些狂喜的人們甚至顧不上身後貨物和同伴,策馬便飛快的衝向那片夢寐以求的綠洲。
心急的人莽撞的衝出隊伍,將趴在頭駝上打頭的男人撞得身子一歪,跌落在地。他哎喲一聲。飛奔的馬蹄卻沒有絲毫停留,帶起漫漫黃沙轉眼便去遠了。
月亮湖,是這片沙漠上最後一片綠洲,也是通向他們此行終點的最後一處驛站——雍城,絲路上這顆璀璨明珠,大慶帝國西咽喉鎖鑰,就要到了!
砂老大在砂地裏艱難的撐起身子,滿口謾罵還沒出口,便被揚起的沙塵嗆得憋紅了臉。身後卻有人飛快的跳下馬跑到他身邊扶起他,關切的問,“您沒事吧。”
砂老大好不容易重新爬上駝背,望著扶他的少女,不由悠悠歎了口氣,這個少女,也許是這群在罕見的沙塵暴後,靠著脆弱利益集結起來的烏合之眾裏,僅存的溫暖了吧。
一旁少女卻欣喜的望著遠處鬱鬱蔥蔥的綠,懵懂的問,“就要走出沙漠了,該開心才是,大叔您歎氣做什麼。”
望著她一派天真的臉,砂老大不由愁上心頭,“佩佩啊,你一個女孩子,大老遠的,來雍城做什麼。”。
“探親。”聶佩佩笑道,“投奔我叔父。”
“雍城這麼大,去哪裏找。”砂老大豪爽道,“跟你大叔說,雍城大叔熟悉。”
聶佩佩靦腆的笑笑,“我叔父在舒城主府上做事,挺好找的,謝謝大叔。”
話說著,已經到了月亮湖。眾人三三兩兩紮堆,點著篝火,清點貨物,喝水吃飯,許是已脫困,大家都放鬆下來,隊伍裏也隱約可聞笑聲。連空氣裏,也似是帶著清甜的草木香氣。
遠處傳來一聲暗啞的駝鈴聲,似是一聲蒼老的歎息。砂老大和聶佩佩坐在外圍,聞聲見有幾隻駱駝慢悠悠的向他們靠攏過來,有的背上還駝著籠箱和幹涸的水囊,卻是空無一人。
又不知是哪隻商隊遇難,隻留下這些失群的駱駝,依循著本能尋到這裏。
前幾隻駱駝繞開人群直奔湖邊喝水,卻有隻落在最後,韁繩上似是拖著什麼重物,埋在沙下,拖曳處一條長長的砂線。
眾人都隻淡淡掃一眼,便複又各忙各的。聶佩佩卻跑過去,將那跟韁繩一拉,拉出一節皓白纖細的手腕。她嚇了一跳,掏出小刀割斷韁繩。駱駝沒了束縛,撒腿便了。
沙下那人動了動,伸出一隻手。佩佩忙伸手握住,觸手確是溫而暖,她心裏一鬆,低頭卻落入一雙亮如星子的眼。
“好妹妹,”那人滿臉沙土,笑容卻輕軟得像三月的風,“快給哥哥喝口水。”少年咕嚕咕嚕連喝完三帶水,才抹了把臉,眼睛亮晶晶的瞅著佩佩手裏的餅。
佩佩忙遞過去,少年伸手過來,卻不接餅,徑直握住佩佩的手,笑吟吟道,“妹妹長得像菩薩,心腸也好的像菩薩,阿彌陀佛,真真會有好報的。”
佩佩漲紅了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一旁有人狠狠咳嗽一聲,兩人緊握的手被啪的一聲打開。佩佩忙縮回手,手中餅子一晃,眼看著就要落到沙裏,少年搶先一步探手,穩穩接住。
“男女授受不親,小子,別動手動腳。”砂老大瓦聲瓦氣道。
少年咬了一口餅,嘴裏鼓鼓囊囊的含混道,“我與妹妹一見如故,親近親近,有何不可。”
撓撓頭,眼珠一轉,“莫不是爺爺您,吃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