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更三聖,世曆三古。
上古大聖伏羲以象記道,畫三橫線作天下第一象,乾。其母華胥一指斷乾,衍生坤象。
乾坤已定,由此生天下萬象。
世人入夢悟象,以窺天機。一朝得象,魚躍龍門。
覽八厷之洪緒,舒丹氣之為霞,一六合之宇光,凝筋骨之綱紀,判太極之陰陽,曉乾坤之法理。
世人謂之,解鈴人。
昔有解鈴人莊周,以大夢為蝶,蹁躚一舞生三千世界。
麒麟夢界,有擎天一柱,上窮碧落,下抵九幽。山多寒梅,人以梅山記之。
梅山巍巍,其下磅礴五峰呈六龍禦天之勢,梅宗得之
時維三月,潛龍峰花海百裏,蔚然生秀。入花海,行數百步,便是梅雨潭。
潭邊有少年拈花觀水,也不知多久,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白寸心,上次給你一腳,還是不長記性!”
白寸心回頭看去,又是那方言。
也不等他開口,方言一腳蹬在他小腹。吃痛之下白寸心腳步一陣踉蹌,跌入潭中。
料峭春寒,三分在空中,七分在水裏。
飽飲秋冬肅殺的梅雨潭,此刻終於找到了宣泄之物。凍徹骨髓的寒意順著血液脈散,直逼得白寸心麵唇發紫,瑟瑟不已。
“再靠近單單師姐,就要了你的賤命!”
方言滿麵猙獰,似乎麵前不是他的同門,而是夢魘。
“你讀錯了,不是尚丹,是尚善。”
自己尚且不知,這廢物又是怎的知道師姐真名的,該死!
方言念及此,又是一塊石頭打下去。
白寸心在水中無所憑依,躲無可躲,隻能任憑嶙峋石棱砸破自己額頭。
“呸,廢物!”
等得方言背影消失在眼眥,白寸心才蹣跚爬上岸。擦幹臉上唾沫,拭去額頭鮮血。
瑟縮著身體,一路趑趄,好不易回了小屋才暖和些。
不與師兄弟們住一起,並非白寸心標新立異,他遠沒有鶴立雞群的資本。
解鈴人執象斬夢魘,執象又分六境,與梅宗六峰一一對應。潛龍,見龍,惕龍,躍龍,飛龍,亢龍。每境分九重,潛龍七重之下,隻得是外門弟子。
梅宗鍾江南繁華,定不會慢怠弟子,外門弟子居潛龍峰,每月有引魂露十滴。
隻可惜白寸心年近弱冠,已逾十五,遲遲滯緩於潛龍一重境,成了梅宗開山立派以來第一廢柴。
師長厭,同儕惡,前輩欺淩,整個梅宗沒有不嫌他礙眼的。
自己砍木搬石,搭梁建舍,還是逃不過他們的白眼。
噗!
隨著小腹一陣刺痛,又是一口逆血吐出。
早知道不該撿那方手絹,撿了也不該還,還了也不該聽那聲謝謝。
本來不識得,自己又遭了一次無妄之災。
咳,咳!
白寸心隻有一件禦寒的衣服,眼下卻濕透了,不得不脫下烘烤。
雙手抱膝,幽幽盯著火光,想起了師父。
師父沒有寬闊的肩膀,沒有強健的臂彎,體態也不富貴,也談不上矍鑠。
師父走路永遠是微微佝僂著的,或許是他斑駁的胡子裏,吊著太多心酸故事。
負著手,沒有士子激揚文字的意氣,與農家耄耋一般無二。
頭發也不是光澤的銀色,夾雜著些許不肯離去的青絲,是和美沒有絲毫關聯的黲色。
師父不太喜歡打理頭發,每次隻是清水草草的洗過,永遠像疾風裏的草一樣,淩亂不堪。
微雨飄落在他披散的鬢邊,像小珠碎落在秋日的蕎麥間。
師父從來不是讓人一眼就記下的人,略過去,就忘記了。
他嗜酒,永遠是在迷醉中度過的。替村民擊殺夢魘掙來的錢,全換做了酒。不是老窖名釀,隻是最低劣的米酒。
從不喝水,漱口也是要清茶。但也不是很講究,無需老樅老葉,隻要隨處可見的毛尖葉。
自己曾不止一次的問過師父,明知要死,為什麼一定要繼續做夢。
他總是笑笑,攤開他唯一值得稱道的手。潔淨如華,比自己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的手更美。
除了殺怪物,他什麼也不會。
師父永遠的離開了,隻留下他的象。
師父是梅宗七絕之一,他的象必然是熾烈強大的,隻可惜不論自己如何去悟,如何去想,始終不得要領。
讓自己回梅宗認祖歸宗是師父的遺願,他不願違背。
他從來沒有懊悔過要來梅宗,隻是恨自己為什麼這麼笨,為什麼這麼沒用!
不斷的敲擊著自己的傷口,他從未如此恨過自己的無能。
滿腔呐喊到了嘴邊都成了沉默,隻有瞳孔裏不斷燃燒的火焰。
水無常勢,火無常形,少年眼中的火焰開始變幻,最終成了天下第一爻:初九,潛龍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