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及千金,心到底軟了許多,腿腳停了下來,而司馬乘風已在那裏哀號:“……宇文綰……我詛咒你……找不到丈夫……這麼潑悍……的女人!”
才不把司馬乘風的胡言亂語當回事呢!皇帝的女兒不愁嫁,我雖不是皇帝的女兒,亦不遠矣!何況伯父膝下盡是兒子,並無一女。父王又是他的寶貝弟弟,待我與千金,伯父從來是視作親女的。例年我與千金享受的特權榮祿,也等同公主。何況如司馬乘風所言,伯父亦那樣愛我縱我,隻我避居豫州,長安皇宮裏的奇珍異寶便是流水樣流進豫州行宮我與千金的瓊花殿。與齊國征戰間,每踏平一座北齊城池,那些好玩好看的物什當即便吩咐人搜羅了來,悉數送去的也隻一個地方,我的瓊花殿。連最是寵我愛我的父王,家書裏也稱伯父縱我太過,言辭之間不甚泰坦。
複又在司馬乘風身邊坐下,抱著雙膝道:“千金在學突厥語呢,也不知怎地盡喜歡那些番邦異族的東西!”不掩話裏濃濃的醋意,睇司馬乘風道,“若不是千金那樣專心致誌,也輪不到來找你!”
也不惱我隻將他當作乏悶解趣的工具,司馬乘風顧自幽思道:“千金似從小就情衷突厥風土民情……”
說話時,他一手拿著風箏,另一手拿著一隻紅瓔珞。那隻瓔珞並不是第一次在司馬乘風那裏見到,記得第一次見時,便覺其似曾相識,好似在那裏見過。但一想那瓔珞式樣,分明是稚齡皇族女童才佩帶的物什,皇族的稚齡女童,貴為皇族的我也是無緣得見——皇帝伯父膝下沒有公主,其餘伯父與叔父們早年就在各自封地成家立業,那些郡主姐姐郡主妹妹們,因父王乃眾位親王中,唯一一位得皇帝伯父違背祖製,特令在京城開府安居樂業的親王,長於京城的我,自是不可能見到。想也不可能見過眼前瓔珞,不過是與司馬乘風熟稔,連帶他的東西也覺得熟稔的很。
“是啊!”也不奇異司馬乘風道說出這樣的話來,司馬乘風為父王幕僚,已不是一年兩年的事,趙王府裏抬頭不見低頭見,我鮮卑兒女並無那多顧忌,尤其這三年受命護全我與千金,司馬乘風更是與我姊妹朝夕相處,我下頦磕在膝上道:“皇後是突厥可汗的妹妹,雖賢良淑惠,政治上也襄助伯父不少,可因為非我族內,總不免遭人排斥隔膜。皇族中,就千金最是和皇後親近。”連帶甚少去後宮的我,在昭陽宮也混了個臉熟。
司馬乘風不免道:“皇後,政治和親的犧牲品,也是可憐。”
這樣一語便帶過去了,當時怎麼也沒想到,千金,便是下一個皇後——安定北周邦國,和親突厥,後史傳頌的‘千金公主’。而這一切,不過因為愛我縱我的北周皇族,歡喜我的父王一念之別的自私:舍棄一個宇文芳,護留住一個宇文綰。後世成名,誰成就了誰,誰又禍害了誰?芳魂斷異鄉,不得歸故裏,到底是我對不住你,千金。
`
從林苑回去寢殿,躡手躡腳走進瓊花殿,司馬乘風看著我行貓步的動作歎氣搖頭,頗有朽木不可雕也的意味。瞪他一眼,再趴在殿柱上以掩護自己時,千金的貼身侍女苗圃已是看見我。待提醒千金,我以指作哨,示意其噤聲。
千金還在瞧著滿是突厥文字的書看,是斜倚在貴妃塌上的。手肘撐著上身,支著頤。端靜美好的麵龐雪淨如玉。因為天氣熱的緣故,薄染了那麼一層霞紅,那臉龐立時就生動含情了,似喜似嗔,嫵媚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