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漸垂,西山緩起,春風吹過大地,一片綠意盎然,不時有簫聲婉轉,回蕩在遠處山間,若虛若幻,餘音嫋嫋。離得近了,方才發現一個少年書生背負書箱,手持竹簫正踩著輕快的步子緩緩走出山坳。
他麵容清秀,長眉如柳葉,明眸似點漆,罩著書箱的黑布在晚風中張揚肆意,合著獵獵翻卷的青布素袍,神色怡然,絲毫不眷戀天邊即將沉落的夕陽,也未曾擔憂東方漸漸升起的暮色,隻把竹簫輕放嘴邊,迎著晚間略帶涼意的柔風,伴著輕快歡靈的簫音,瀟灑前行。
山道旁茶花含苞待展,入眼處杏花恣意綻放,他越過一片花叢,又踩過漫漫青草,腳步不停歇,向著南方越行越遠。轉眼已入得深處,在升起的暮色中朦朧了身影,隻有隱隱約約的簫聲依舊歡快,正是一年春時,也是年少良日。
夕陽終於沉下山畔,最後的一絲光亮也化作天邊星辰,環繞著月兒已早升起,皎潔如銀,照著少年書生素袍翻卷,黑發飄舞。
畢竟荒野深山,遠處黑暗裏突然傳來一二狼吼,叫碎了簫聲,夜風也仿佛再度冰寒,隨著狼吼吹動山頭鬆林搖曳晃動,彷如鬼魅。
少年書生受涼風吹麵,突然從歡快的的思緒中清醒,茫然停住腳步,看看周遭已然入夜,前方無人,身後盡山,寥落荒野,不知東南西北,又哪裏尋到客家借宿?
他頓感無奈,心中責備:“都怪自己總想著高中及第,名成歸家,這下可好,誤了借宿時辰,這荒山野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可如何是好?”又聽狼聲陡起,幽怨淒涼,仿佛野鬼叫路,傾訴不平,少年一個機靈,頓時冷汗如雨下,又被涼風吹過,沾了長袍,絲絲涼意過脊梁,仿佛身後正有人在對著脖頸呼吸一般。少年“啊呀”一聲,慌忙轉身,書箱受力掉落,滿卷文書灑滿腳邊,但身後蒼茫,透過天邊月光看過眼前的朦朧,山道幽幽,茶花依舊,哪裏有半個人影?
少年凝神片刻,四周複又寂靜,隻有夜鴉輕鳴扇動了翅膀從頭頂飛過,落在對過山畔一顆正隨夜風搖晃不已的枯樹上,再沒了聲息。
他不由輕笑一聲,搖頭自語道:“好你個韓湘,枉讀了一十三年聖賢書,平日自詡君子正人,滿腹經綸,還輕慢鄉民愚昧迷信,卻不想自己也是這般膽怯,當真愧對了先生授字之恩。”說罷反身蹲下收拾了散落的書卷,重整了書箱背負身後,將竹簫與書卷放在一起,長舒一口濁氣,迎著月光向著山路再度前行,但前方野徑幽深,繾綣山側,不知何時才能出山。轉念又想:“憑我的腳力,這半日也差不多走過了大半山路,想必再過不久便可出山,尋到人家了。”心思甫定,再不遲疑,腳步加快隨著山間涼風前去。
行過兩個時辰,天邊群星漸移,玉兔已當正天,書生韓湘倍感力乏,口幹舌燥,頭昏腦漲,停下腳步將書箱放在一旁,身子靠在道邊的一顆杏花樹上,嚼著昨日在城鎮用一卷墨畫換取的幹糧,略作休息。
這條蜿蜒的山道仿佛沒有盡頭一般,在月光下向著深處黑暗裏無盡蔓延,韓湘心思:“我這般腳力,兩個時辰也差不多走了三十裏路,怎麼還沒有走出去?白日的時候在遠處看這山並不十分大啊?”
百思不得其解,夜風已漸漸吹幹了汗水,霎時涼意再起,韓湘慌忙裹緊些袍子,心道:“天黑難分清方向,不如就此歇息,明日天明再趕路也不遲。”但山間天寒,這素袍下隻襯著一層薄絮,內裏便是光身脊梁,根本抵擋不住冷風,韓湘輾轉反側,卻是怎麼也閉不上眼,又聽遠處隱隱有狼吼,悲聲再起,陰風陣陣,脊背生寒。他心中雖懷有聖人之言,但畢竟凡身,竟忍不住就要轉身去看,入眼處夜色如墨,山道幽靜,極盡目力仿佛遠方正有一團紅光在寒風下明滅吞吐,當是燈火無疑。
韓湘心中大喜,慌忙起身收拾利落,撇開了心中的紛雜與恐懼,邁開大步向著紅光奔去。
夜色深沉,眼光難辨,他憑著感覺知道崎嶇山道已漸漸變陡,想來定是下山之路,但前方紅光變幻跳動,仿佛正隨著夜風搖晃,方才還在一片漆黑處,大如黃豆;山路漸短,那紅光竟還仍在漆黑裏,依舊黃豆般大小,仿佛也在隨著自身的移動而前行。
韓湘大奇,心想:“這荒山野嶺,那紅光又這般詭怪,莫非是妖物不成?”轉念又想:“我韓湘一生磊落,讀的是聖賢之書,行的是君子之路,莫說怪力亂神本是虛幻,倘若真有,便被我遇見又有什麼可懼的?”當下擺正了心思,搖頭一笑,再度向山下行去。
涼風吹落杏花,圓月漸隱青雲,漆黑的山峰在身後越來越遠,腳下山道依舊緩緩向下,黃豆大的紅光已漸漸化作拳頭般大小。韓湘心中頓覺明朗,又自責一番自己方才的失態膽怯,再度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