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無論京中還是邊城,對宋鐸親近的人來說,都是一個不眠之夜。
蒹葭聽了顧采薇的話,當值的那些疲勞,仿佛都一掃而空。送顧采薇回去之後,她自己坐在營帳外麵的大石頭上,呆呆地望著天上的一輪滿月,想了許久。
她想起那一日,禦林軍衝進家中,所有家人,被綁成粽子,麵色驚惶地被推搡,家中被打砸搶掠。她眼睜睜地看著最愛的那件水頭極佳的翡翠筆洗,被一個粗魯的禦林軍,掃到地上,跌得粉碎。
從那一日起,她的一生,也像那筆洗一般,跌到塵埃裏。
牢獄之中獄卒肆意的鞭打、淩辱,流放路上守衛肆無忌憚的欺淩,營帳之中那些永遠數不過來的男人的醜惡……
一幕一幕,湧上心頭。
後來,顧采薇救了她。她像一個耐心的匠人,把跌成一片一片的她,珍惜地撿起,一點一點黏合起來。雖然缺了許多,雖然多了許多難以磨滅的紋路,但是,她終究是重新成為一個人。
在這世上,顧采薇是她最親近的人了。便是自己的二姐,也比不了。
她不能坐視顧采薇,落入任何不堪的境遇。有些事情,因為經曆,所以惶恐;因為珍惜,所以無法想象任何傷到她的事情。
想到這裏,蒹葭騰地一聲站起來,徑直往顧采薇營帳的方向走來。
宋鐸想,還是把顧采薇和孩子托付給宋氏夫妻,然後再送他們走,最好去江南,那裏氣候溫暖,富庶繁華……
也許一年半載,也許三年五載,他再次起複之後再去接他們。
隻是想起這漫長的分離,真的讓人難以忍受。可是形勢不由人,憫敏,我們都要忍耐……宋鐸心中做了決定,默默想到。
蒹葭看著顧采薇營帳裏影影綽綽的人影,知道她還沒睡著,但是咬咬牙,還是鼓起勇氣往宋鐸營帳外的侍衛走過去。
宋鐸聽說蒹葭求見,想起上次的事情也是她提前示警,所以雖然此刻不想見任何人,卻還是讓侍衛傳了她。
“將軍。”
蒹葭進來後便垂首跪在地上。
“有話起來說吧。”宋鐸淡淡道。
蒹葭卻道:“奴有事相求,懇請將軍耐心聽奴說完。”
宋鐸點頭,想起顧采薇從來都不喜歡女子下跪,說是會寒氣侵體。想到她,不由心裏柔軟許多,便道:“你上次有功,還沒賞賜你,起來回話。”
蒹葭這才敢起身,視線微微放低,看在宋鐸麵前的書案前,輕聲道:“奴本姓夏,夏之淳是奴的曾祖父。曾祖父曾為當今聖上蒙師。後謝家謀逆,在謝家搜出曾祖父與謝家往來的信函,於是夏家被牽累。”
“原來你是夏家之人。”宋鐸對夏之淳有印象,從前也是一品大員,家中兒孫各有出息。
蒹葭淚眼模糊道:“是。本以為,曾祖與謝家往來信件,都是尋常文人詩作交流而已,就算受到牽連,最多不過為上不喜,遭降職貶謫而已。曾祖生性豁達,為人坦蕩,所以並沒有放在心上。結果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