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斷送一生憔悴隻消幾個黃昏(1)(1 / 2)

明佑樘十七年,時值寒冬,關外侵肌裂骨的冽冽朔風刮起漫地敗葉,爭如貼地蝴蝶般忽旋忽轉、忽飛忽落。四野蕭條荒涼,原本鬱鬱蔥蘢的翠柳被吹得幹枯,原本昂昂挺拔的綠楊也泛出黃土的色調來。

一座崚嶒突兀的大山冷峻的矗立眼前。裸露的巉岩峭石尖如刀劍,壁立的巒幕峰嶂直抵雲霄。在崔嵬嵯峨的山頂是人工開鑿的幾十丈平台,築建著森嚴崢嶸、威然屹立的一座大殿。

大殿畫棟雕甍,氣勢磅礴,殿簷正中是紅底金字的一塊牌匾,寫著極其醒目的三個大字:無情殿

殿邊一碑巨大的條狀青石上鑿刻著龍飛鳳舞的四句詩:

“天下無物似情濃,情至深外若無情。一足踏情飛升去,人間空餘兩袖風。”

兩旁各有配殿,修繕的亦是宏偉壯觀。

此時天蒙蒙未亮,猶如黃昏般陰沉,一位少婦跪在殿前,不知是由於風寒刺骨還是羅衣單薄,她不住的瑟瑟發抖。額前的秀發不時被疾風掠起,她澄清見底的眼窩裏蓄滿了清淚,卻極力忍住啜泣,隻狠狠咬住下唇,直咬得嘴唇青紫滲出血滴。——這是個圈套,少婦清醒了,她終於明白自己被暗算了!

仿佛是一場不可思議的噩夢,她不敢相信剛剛發生的事情,她心有餘悸:三更時分,巡夜的輝兒慌慌張張的跑來稟告,山上闖入刺客,圓月五堂堂主林泉被打成重傷。自己吩咐即刻封山,合幫人馬出動,不許走了刺客!待趕到林泉的住處,他痛得在地上翻滾,呻吟不止,傷勢的確相當嚴重。自己與輝兒將他抬上床,輝兒去請大夫,自己就以內力為他療傷,就當她的手挨到他的背時,兩人的衣衫同時碎裂,兩人大吃一驚,——幾乎與此同時,房門被撞開了,一對赤裸的男女登時毫無遮掩的暴露在許多人眼前。

當然,也暴露在他的眼前。少婦心裏一涼,她知道,這下子完了。

重傷的林泉撲到門前:“幫主,您別誤會,夫人在替我療傷,……”男人惡狠狠的一腳踢開林泉,怒吼道:“療傷就不穿衣服麼?”林泉費力的爬回他的腳下,鮮血順口角流下,“請……您相信我,幫主,更……要相信夫人,我們沒……”

男人飛起一腳,大吼:“滾!混帳東西!枉我一直將你當作弟兄,枉我把你當作心肝兒!你們,”他用顫抖的手點指少婦,“——你們這對狗男女,”他重重一揮手,心頭一酸,滾下淚來:“給我滾!我再也不要見到你們!——你們,給我滾!”一語未畢,他痛哭失聲。就在這時,明日五堂堂主楊瓊推門而入,見此情景大吃一驚,但林泉是個老實人,楊瓊勸道:“幫主暫且息怒,且聽他們解釋。”

林泉以頭觸壁,額上的鮮血淌流如注。楊瓊慌忙扶起他,急道:“你這又何必!有事隻管說,這裏必有隱情!”林泉伏地大哭:“可惜幫主聽不進去!林泉死不足惜,可恨我連累了夫人,幫主,”他抬頭望向男人,“林泉情願一死,但求幫主放過夫人!”

男人抬起目光射向她,她知道他憤怒了,她可以感受到他那極力壓抑的、衝天的怒火。“嘯天,我沒有,這是怎麼回事,我並不知情……”少婦無力的辯解。她知道他的脾氣,她也知道說什麼都沒用,最後隻得搖搖頭,閉口不言。

偏這次,男人很想聽她的解釋,見她竟而無語,不亞於火上澆油。林泉爬行到男人膝前:“幫主,我一死抵過,還不成麼?我們真的……,對了,夫人已下令封山,隻需捉到刺客,自會真相大白!”男人無聲一哼,內心已然同意。

天近五更,兵丁稟報,搜山三次,一無所獲,刺客不翼而飛或可說,根本沒有刺客!林泉呆了,喃喃道:“不可能!你胡說,明明有人將我打傷,你竟……”男人重重一哼,粗暴的打斷:“你還有何話說?來人,將他關押起來!”

少婦深陷在癡茫中,渾然無覺,再抬頭時,旁邊已三五成群的立了許多人,有的交頭接耳小聲說著什麼,有的彼此歎息的搖頭,有的欲言又止神情緊張,有的則怔怔的一時瞧著少婦,一時探頭探腦的往殿內瞧去。

殿內黑黢黢鴉雀無聲,須得仔細觀瞧,方能發現厚重的聖座上,那個男人石像般圓睜著怒目、緊閉著雙唇決然端坐。眼中射出灼燙沸滾的光,怔怔的直視跪婦,仿佛要把她視的雪化、視的灰飛、視的虛無。

時間就此凝滯。

突然,一聲嬰兒啼哭破空傳來。崎嶇的石徑上狂奔來一位少女,她身著藕色長裙,長發散在腦後,懷抱著嬰兒,哭喊道:“夫人,夫人!”

少婦的淚眼裏登時煥出神采,猛的起身,飛快的向少女迎去。少女奔跑逾疾,冷不防腳下一軟,一個趔趄跌倒在地,嬰兒脫手而出,少女尖叫一聲,卻見少婦往前鷹撲,牢牢的抱住孩子。少女這才長籲了一口氣。

少婦目不轉睛地盯著孩子,癡癡的,癡癡的盯著孩子,仿佛要在這一瞬間看出幾年、幾十年的遍數來。孩子的眼角含有淚滴,張著小嘴含糊不清的叫嚷著。少婦大滴大滴的落下淚來,卻仍極力的忍住悲聲。或許她害怕哭出的悲情連同痛徹心肺的疼愛噴薄而出一瀉千裏,會令聽到的人回腸九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