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皓月盡力地發散著它的光芒,一縷縷清風輕輕地從它所能穿過的地方淌過,樹也隨之微微搖擺著身子。一曲淡涼而悠揚的簫聲,在這幽靜迷人的夜色中悠悠地飄蕩著。在這簫聲的吹動下,入秋的夜顯得稍有些淒涼。鏢局的大院內頗為沉寂,偶有幾間房室還掌著燈。
簫聲在這院落中縈回繚繞,格外清朗。吹簫人正立在窗前手按簫孔,悠然吹奏。似乎是怕可惜了這月光,又疑惑是想開窗,引秋風吹麵。這月光、這秋風,和著這簫聲,都隻能使人倍感寒意。
突然,簫聲停了。吹簫人向右轉過臉去,卻見身邊多了一個婦人。那婦人麵帶微笑,卻並沒開口。那顏容、那笑意,叫人倍覺欣悅,倒與這秋夜的寒意極不相襯。
吹簫人微微一笑道:“你怎麼還沒有睡?小心著涼了。”那婦人道:“我怕你衣衫單薄,便給你披了長袍。”吹簫人這才發覺自己肩上多了一件略厚的長袍,但什麼時候給披上的,全不知曉,便笑道:“多謝夫人關懷!”那婦人道:“怎麼說這話了?”略頓了頓道:“我們夫妻風風雨雨這麼多年了,還提什麼‘謝’字?”吹簫人輕歎一聲道:“是呀,我們夫妻相守二十餘年,真是風雨同濟,生死與共。可這些年的奔波操勞,確實讓你吃了不少苦。”那婦人道:“又來了…”
吹簫人便是風速鏢局的總鏢頭簫在天,那婦人正是他的夫人楊瑞。
簫在天沉默不語,臉色低沉。楊瑞朝簫在天臉上看著,因為她能從丈夫的臉上讀出他的心思。片刻後,楊瑞道:“你這幾日總是心事重重,適才吹的又是那低沉的曲調,還擔心鏢局的事麼?”簫在天道:“是啊,我傷心我們‘風速鏢局’要毀在我的手裏。真愧對父親的幾十年心血?我…我…唉…”簫在天輕歎一聲,便不再說話。楊瑞看著他擔憂的樣子,忙道:“怎麼會呢?現下我們並未遇到什麼大的困難。你也別想得太多。”她其實明白丈夫因何而顧慮,但這樣說隻是想安慰一下丈夫而已。
簫在天抬頭望著明月,過了良久,又道:“夫人怎不知曉?現下正值亂世,蒙古人三番五次南下,搶我漢室江山,殺我漢人無數,而大宋內庭卻亂作一團,岌岌可危,這內憂外患,豈不是不祥之兆麼?”頓了一頓又道:“我們‘風速鏢局’做的是買賣,亂世之中怎生順利?”楊瑞何嚐不知,但她卻不會馬上和丈夫去分析壞情況,而是先勸慰一番,道:“‘船到橋頭自然直’,眼下我們還能應付,真是有什麼不測,到時再說吧。”簫在天卻似未聽見一般,目不轉睛地盯著外麵。楊瑞見他不理,便不再說什麼。他需要思考。
簫在天忽道:“因此,我想向江湖宣布封鏢。”楊瑞一聽,實沒想到,驚道:“什麼?你要封鏢?”簫在天道:“是的,我已考慮過了,也已決定了。”楊瑞知道,凡是丈夫決定了的,多半是不會更改的,也不知該如何勸說,勸說也無濟於事,便默默無語。知他這些日子以來,雖在旁人麵前總是滿麵喜色,而每每獨處之時,便露出非常憂愁而又不堪疲憊的樣子。
簫在天長吸一口氣,右手握著簫,雙手背在腰後,轉身在屋裏踱來踱去。忽然,簫在天顏容大變,精神爽朗道:“夫人,我準備帶你去遊山玩水。”楊瑞大愕。簫在天接著道:“這有些荒唐,是嗎?卻是我心中最向往的。有你相伴,有這根簫在身邊,走遍天涯,當是人生最大之快事。”右手回到身前,轉身望著手中長簫,卻沒在意要不要夫人回答什麼。
楊瑞豈不知他的這個夙願。簫在天沒為他的決定解釋什麼,楊瑞也不用為自己的吃驚而去多尋問什麼,一切都不用去多問。於是,笑道:“好啊,我也想到處走走。”簫在天仍未回話,隻是望著窗外,不知所思何事。楊瑞心中卻有很多放心不下的事,不能不說,緩緩道:“那孩子們呢?”簫在天卻聽到了夫人這個問題,良久自問道:“是啊,孩子們怎麼辦?鏢局上上下下百十口人怎麼辦?”言罷,顯得滿臉愁容,甚是無奈。
正在此時,一縷笛聲響起。這笛聲柔弱悠長,充滿悲淒懷念之情。簫在天和楊瑞俱已被笛聲打斷思慮,忙細辨笛音傳來的方向。簫在天走到窗前,向外觀望。楊瑞道:“笛聲來自東南方向。”簫在天道:“聽聲音,像在鏢局裏麵。但不知是何人深夜來訪?”
隨即聽見外麵一陣大亂:“有刺客!”“你是人是鬼?”……
簫在天放下手中長簫,右手從牆上取下長劍,大步朝門口走去。簫在天剛打開房門,隻見一人慌慌張張地跑來,道:“總鏢頭,有一個白衣女子立在大院的東牆上,隻顧吹笛,卻不離開。”簫在天道:“走,看看去。”二人快步向前院走去。楊瑞也在後麵跟著。
眾鏢師都聚集在前院,吆喝不停,還揮動著手中的兵器。見總鏢頭來了,忙住了嘴,齊喊“總鏢頭”。簫在天應了一聲,抬頭細看牆上的白衣女子。隻見那女子全身素衣,麵戴白紗,微風吹拂,衣帶隨風飄動,樣子真如仙子下凡,何況又有如此亮的圓月呆呆地照著她。不少鏢師低聲相互讚歎,即使看不見她的顏容,也足可以想像到她那絕世容貌。那女子麵東南而立,仍隻是吹笛,對於下麵的人全不理會。
簫在天雙手抱拳道:“姑娘深夜到鏢局,不知所為何事?”那白衣女子仍不回答。少許,笛聲悠然而止,白衣女子轉過臉來,隻是被麵紗遮罩,不見其容。如此正麵朝向大家,更使眾人相信她是仙女無疑了。院中眾人都為眼前所見而癡癡不知所以然,猶如在夢中一般。那白衣女子開口道:“我是來借銀子的!”
此話一落,簫在天、楊瑞連同眾鏢師都吃了一驚,臉上充滿恐懼之色。也有不明白之人,便低聲尋問:“這是什麼人?”知道的卻撮口輕“噓”,似乎不敢回答,眾人詫異難消。
正當此時,有二個年輕人從後院直奔過來。前麵一人空手,另一人手提一柄長劍,都約摸二十來歲年紀。二人齊聲問道:“爹爹,什麼事?”提劍之人是簫在天的長子簫誌,空著手的乃次子簫逸。二人未見爹爹回答,直向眾人所視方向望去,均見一白衣女子站在高牆之上。簫逸眉頭略收,不明其故。簫誌卻大為驚喜,高聲道:“雪兒,雪兒。”
簫誌剛一喊出口,眾人目光齊朝大少爺簫誌看過來,均想:“大少爺怎認得這女子?”那女子突然身子微動,便踏空向遠處飄去。她斜著身子朝上空飛去,而雙腿卻直立未動,真如仙人騰空踩雲一般。簫誌連叫幾聲“雪兒”,待那女子遠去,他一縱身,騰空而起,雙足踏過眾人的頭頂,越牆而去。眾人本就不明所目睹的情景,更沒料到大少爺竟追隨那白衣女子而去。
簫在天忙道:“誌兒,誌兒。”但已不見蹤影,忙對簫逸道:“逸兒,快!去追你哥哥!”簫逸也不明白所以然,答應一聲,一提身,也輕身越牆而去。待簫逸剛走,簫在天忙又道:“劉鏢頭。”應聲出來一人,約四十八歲年紀。此人叫劉智榮。簫在天道:“你帶領十人,去接應逸兒。”劉智榮接令去點人數。簫在天又對其他人道:“其他人輪流巡邏,不可妄自行動,聽令行事!”眾人齊聲應是。
劉智榮帶人走後,巡邏的人也開始在鏢局周圍巡視。剩餘人都圍在簫在天和楊瑞左右,滿臉疑惑。簫在天似乎知曉什麼,但又好像疑團難解,表情甚是怪異。楊瑞道:“誌兒怎認識摩尼教的人?”她此言一出,眾人隨口念道:“摩尼教?”
簫在天見大家麵麵相覷,道:“摩尼教乃是江湖中的秘密教派,自魏晉時期創立,唐代傳入中土,大宋以來又叫明教。因其一向秘密傳教,行動詭秘,又從不與江湖其他教派來往,因此一直被江湖正派視為魔教,但好在摩尼教並不和其他教派發生大的衝突。近十年來,該教一直以摩尼教為名,並總以‘借銀子’為由在江湖上行走。”一鏢師問道:“既然不與其他幫派來往,誰會借給他錢呢?”簫在天道:“摩尼教隻向官府借錢,一般情況下不向其他幫派借錢。”又有一人問道:“那他借錢是為了什麼?官府給嗎?還嗎?”簫在天道:“至於為什麼要那麼多銀子,江湖中無人知道。它不與其它幫派交往,自然都不得而知。還錢,那是不可能的。但官府不給的話,或數目不夠,他們便動之以武,甚至會大動幹戈,不遺餘力。”一鏢師接著問道:“沒人能管嗎?”簫在天道:“他們不與武林其他門派為敵,誰又會和他們發生矛盾呢?當官的花的都是公家的錢,哪個官兒會為了公家的錢,用自己的腦袋和他們較勁兒呢?”眾人靜了片刻,簫在天道:“好在他們從不為難清廉的官吏。”一人接道:“那他們還算不錯。”簫在天微微一笑道:“那是因為清官身上難以榨出油水。”簫在天略略一頓道:“總之,這不是什麼名門正派,還是不惹的好,千萬不可得罪於他們,特別像我們這樣,在江湖上以買賣來混飯吃的。”眾鏢師齊聲領命。簫在天讓大家散開並提高警惕,隨時注意有意外發生,然後和夫人楊瑞回房去了。
簫逸一路追趕,在大街上左折右轉,隻見簫誌著了魔了似的朝笛聲方向不停地狂奔,任憑簫逸把喉嚨喊破也毫不理會。而簫逸始終隻能遠遠地看見簫誌,卻追趕不上。簫誌輕功比簫逸不差,此刻神誌不清般地奮力奔跑,使得簫逸難以追上。
二人一跑一追,穿街過巷,不時竟出了臨安城。又跑了一陣,已近大海。簫逸遙見簫誌衝進一片樹林,一眨眼便不見了人影,立即加緊步子向樹林跑去。好在樹林並不大,即刻已出了樹林,望見大海。簫逸猛見海邊有一頂轎子,由四人抬著。那轎子全身白色。轎夫也是白衣裝束。簫逸還未來得急過去,轎夫已輕鬆地抬著轎子騰空而起,如走平地般踏著海浪向遠處的一艘大船而去。大船之上有上下兩排燈籠,想必是由人手持著,還來回走動。二層的船艙都有燈火,上層船艙裏發出的是紅光,料想是那白衣女子的起居之所了。
簫逸知道已經追趕不上了,而哥哥也必定在那轎中,因此隻能眼睜睜地任他們離去,同時,又驚訝於那四名轎夫卓絕的輕功,心中不禁暗自歎佩。正當此時,突覺有一物從那邊朝自己飛來,忙右側身閃開,那物帶著一股強勁的風聲擦肩而過。簫逸回頭見身後有一塊水牛般大的石頭,那飛來的東西一定落在石頭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