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的時候時值春夏交界,田裏的秧苗正嗷嗷生長。看見父親的時候,他正扛著一把鋤頭穿梭在田野裏。
父親看見我,很輕巧地說了一句:“回來啦。走,回家去!咱父子倆好好整點酒。”說這話的時候,父親顯得很輕鬆自然,而對於此刻的我來說,卻是一種久違的幸福和感動。
回到家裏,菜端上桌,父親仍然是老脾氣,板著臉,看不見絲毫的笑意,劈頭就問最近的工作情況如何。聽到父親的問話,我一臉的委屈和難過,對於才工作不久的我而言,在單位遭遇的種種不平,著實讓我心裏難以接受,更令我不知所措,索性一股腦兒把肚子裏的苦水全部倒給了父親——從同事總是讓我掃地、打開水、打稿子、買盒飯說起……總之,他們一個勁地欺負我,關係越來越僵。
父親板著臉,在一旁安靜地聽著,我絮叨了一個多小時。在這一個多小時裏,父親沒有說一句話,隻安靜地吃著小菜,呷著小酒。連我自己都感到吃驚,今天自己到底是怎麼了,怎麼如同婦人一般絮叨了。
聽完我的這些話,父親的臉已微微漲紅。他開口道:“其實,上班難,在家種田更難。這天氣,家裏的莊稼又快幹了。”
我一聲不吭地看著父親,聽著他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
他呷了一小口酒,又緩緩開口道:“你知道我平日是怎麼給田裏秧苗找水的嗎?我是從上遊的水塘裏用水泵打水慢慢灌溉的。”
“可是,很多時候水管不夠呀,有時候,從水塘到田裏,甚至有好幾千米。”我小心地問了父親一句。
“是啊!很多時候是不夠,所以我就經常把水抽到上遊別的人家的田裏,然後,再一層一層地放水,水從上遊的水田裏,再流到下一層的田裏,最後才能輾轉到自己家的田裏。這種引導水的方式十分靈活,隻有先灌溉了別人田裏的秧苗,才能使自己家田裏的秧苗有水吃。很簡單的道理,如果你不想先滋潤別人家的田,那麼最先渴死的,將是自己家的莊稼。”
父親喝了一小口酒,繼續說,“在水流經過別人田裏的同時,你得花費一部分水先滋潤別人的田,同時你還得小心地檢查,看看別人的田裏是否有漏龍,就是有小的隱蔽的漏水口,不然水就從漏龍裏白白流跑了,浪費了。記住,要想灌溉好自己家的莊稼,就別吝嗇多放點水,還得懂得檢查漏龍,使得別人田裏的莊稼能夠真正地享用到水的滋潤。”
說到這,父親用眼睛緊緊地盯著我。瞬間,我也明白了。突然間,我發現整日麵朝黃土背朝天的父親,也有他偉岸可愛之處。
父親說,他隻是一位簡單樸實的農民,隻會種地,不懂別的。可是在我眼裏,許多時候,父親都是一位思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