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黎朔還隻是一個小小的皇子,還是最不受器重的那一位,被賊人陷害被父皇發配到了邊疆,而那時的冥洛琴,也不是金枝玉葉的冥家大小姐了,隻不過是一個家道中落,流落異鄉的中原女子。
似乎是命中注定一般,同病相憐,一見投緣。他們的相遇,是在一個酒肆勾欄之所。
那時的胡人,對中原人可謂是嗤之以鼻,為了生計,冥洛琴無奈選擇了去賣藝。
一人一琴,冥洛琴又不會做苦活,對於吃白飯的累贅,似乎沒有一家酒肆勾欄願意收留她,在快要餓死的時候,是張老救了她。
張老是一家酒肆的店家,也是流落至此的中原人,見她可憐便收留了她。
張老在救下冥洛琴是同時也坦白了自己的處境,因為是家中原人開的酒肆,生意慘淡,胡人不願來此,他隻能收留冥洛琴一個月,之後,他便打算拿上畢生積蓄再試試,回中原去。
冥洛琴得知後,便自作主張日日在自己房內彈琵琶,借此攬客。弦音淒淒,為人歎惋,路過的商賈每逢路過,總會忍不住勾起思鄉之情,離別愁緒,被吸引過來坐下喝兩杯。
久而久之,這家酒肆竟然起死回生了,張老為了感謝冥洛琴不但每日給她酬勞,還好吃好喝的供著,冥洛琴不收銀兩,他便記著,想著什麼時候她有急用總會有些用處。
因為整日以麵紗示人,眾人也不知其相貌如何,隻聽那張老整日喚她洛姑娘,便也跟著這般喚她了。
於是,洛姑娘名頭也就越來越大,自然,暗下想入非非的也越來越多。
黎朔初入大漠,便聽聞了這位洛姑娘的名頭,知她是中原人,心中不免勾起了一絲離別愁緒,自然也會常常光顧這家酒肆,兩人雖未謀麵,卻如同故人一般知曉對方的存在。
冥洛琴是從張老嘴中得知黎朔的存在的,畢竟隻有他身著華麗卻看起來極為頹唐,明明很有錢卻沒胡人敢搶他。
這樣互不幹擾的日子大約持續了數月有餘,兩人才有了第一次見麵。
那日,黎朔收到了遠在京城的信,是自己曾經一位門客念著自己才寄過來的,上麵說他的父皇駕崩,如今太子繼位,自己恐怕一輩子也回不去了。
可笑,自己父皇和皇兄的事,還要經一門客之口方可知曉零星半點,看來自己真的徹底被忘記了。
失意頹唐之際,他恍恍惚惚的進了酒肆,選擇了借酒消愁,伴著淒涼的琵琶聲,烈酒緩緩下肚,酒糙,他亦渾不在意,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忘卻一切。
月上樹梢,酒肆也到了打烊的時候,見他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張老也有些為難的上前勸道:“這位客官,時候不早了,小店也該打烊了,那個……”
今日的黎朔並未帶侍從前來,張老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黎朔雙眸含著醉意,望著張老,不滿的吼道:“我可是皇子!皇子你知道嗎?啊?我想做什麼還從來沒人敢攔我!你又算什麼東西?”
張老尷尬一笑,完了,肯定喝糊塗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鬧什麼呢?”冥洛琴扶著扶手緩緩走了下來,見此,不由一笑,“張老,這醉鬼是何人?”
“不就是我經常同你提起的那個富貴公子嗎?”張老不滿道,“洛姑娘可別笑了,正頭疼呢。”
冥洛琴仔細看了黎朔一眼,眼底泛出一絲同情:“好辦,交給我吧,這位公子錦衣羅裳,非富即貴,若不是什麼變故,想必也不至於流落至此,既然處境相同,我們同為中原人不是更應該相互扶持嗎?張老當年不就是這麼對洛琴的嗎?”
張老正欲說什麼,冥洛琴卻是先開口了:“若是錢的問題,洛琴這些時日攢下的銀兩應該夠了。”
“洛姑娘見外了,你我之間還談這些?若非姑娘,我這老頭子早就不知道在哪兒了。”張老似乎有些生氣,最終還是搖頭,歎了口氣,“罷了罷了,今晚就先這樣吧。”
說著,張老彎下腰,攙起黎朔,將他扶上樓,著了榻,這才安靜了些,至少沒胡言亂語了。
冥洛琴不放心,跟著張老一同將黎朔扶進了屋,張老因為還要收拾底下的殘局無法抽身,隻好拜托冥洛琴服侍他睡下。
冥洛琴應了下來,張老才放心下樓了。說實在的,冥洛琴從前也是富貴人家的女子,自然沒幹過服侍人的活,不過她也是盡心盡力的替他擦了擦臉,褪了外衫,服侍他躺好睡下。
正想著差不多了準備離開之際,醉醺醺的黎朔也不知抽了什麼瘋,一把便死死的抓住了冥洛琴的手腕,力氣之大,竟使得她毫無反抗之力。
“這位公子,請放開。”冥洛琴有些慌,麵上卻還是盡量保持冷靜。
完了,自己是不是幫了不該幫的人啊?
“不放。”黎朔似乎還不清醒,迷迷糊糊間吐出了幾句話,“父皇,孩兒是冤枉的,為什麼就不信孩兒呢?”
“父皇?”冥洛琴下意識說出了聲,心想不對又忙噤了聲。
這個稱呼,怕是傻瓜也該明白了吧?
皇子……竟流落至此嗎?
冥洛琴驚魂未定的眸間泛起一絲同情,自己隻是一個平頭老百姓,再苦也不過如此,可從小錦衣玉食的皇子……
這完全是一種折磨啊,而且還是身心雙重的。
“孩兒錯了,孩兒若執意不離開京城,您也不會……”
黎朔說到這兒便頓住了,冥洛琴也不知自己是著了什麼魔,還沒反應過來自己便已經抱住了那個無助的身影,輕聲開口哄道:“好了,已經沒事了。”
“母後?”黎朔遲疑了片刻,反手抱住了冥洛琴,哭得像一隻小奶狗,“母後終於肯來看孩兒了?孩兒還以為母後不要孩兒了……”
冥洛琴輕拍了拍他的背,順著他的話任他撒嬌。
他……應該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酣暢淋漓的發泄過了吧?也就算是幫個忙,多陪陪他吧。
翌日,黎朔是在一陣極為淒涼的琵琶聲中漸漸轉醒的,他醒時已是正午,冥洛琴正倚在窗邊,麵上佩戴著麵紗,手持琵琶徐徐彈奏著,情至深處,更是不自覺的落下了淚。
原本,冥洛琴應該在自己的房內彈奏的,隻是為了陪黎朔,今日才決定在他房內彈奏的。
黎朔也不知為何,下意識便抬手拭去她臉頰邊的淚珠,冥洛琴一驚,似乎是才發現黎朔已經醒來了,手中的拍子也不小心彈錯了,她忙收了手,別過頭,不自然開口:“公子已經沒事了?”
“昨夜,是你留的我?”黎朔的語氣冰冷,“我有沒有說什麼?”
冥洛琴自然知道黎朔在擔心什麼,她點了點頭,道:“昨夜公子拉著洛琴的手,說什麼也不讓我走,於是我便陪著公子直至睡熟,方得脫身。”
冥洛琴總有種預感,他不願意旁人知曉他的身世,既然如此,幹脆裝作什麼也不知道是最好的。
黎朔聞此,竟深信不疑,有些尷尬的撓頭,作了一揖:“在下無意冒犯姑娘,還請……”
“罷了。”冥洛琴開口打斷了他,“洛琴打小便一直不喜這些成規教條,什麼道歉,不過是一個為了讓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罷了。既同為中原人,異鄉相遇便是有緣,公子不棄的話,洛琴便自作主張交公子這個朋友了,日後若有何不快,找我便是,隻是別再喝醉就行了……”
黎朔有些驚訝,他有些不能理解,為何會有人主動要求與自己交友?旁人,怕是避之不及吧?
畢竟,自己隻不過是個不受寵的皇子罷了,沒人願意和自己扯上關係。
冥洛琴起身,取下麵紗,淺笑安然:“冥洛琴,公子呢?”
黎朔遲疑片刻,還是極為勉強的擠出了一個字:“朔。”
“就叫朔?”
黎朔點頭:“無姓,是個孤兒。”
冥洛琴無奈一笑,沒有拆穿。誰家孤兒穿的這麼得體?罷了,這家夥高興就好。
那日之後,冥洛琴便再未見他來過了。
一日,店內突然來了一堆人,衣著華麗,個個凶神惡煞,一看便是來者不善,語氣也是無禮至極:“快把人交出來,否則你這小店就別想要了!”
張老哪見過這種陣仗?內心掙紮了許久,才猶豫著陪笑上前:“不知客官所尋為何人?突然讓交人小人也聽不懂啊……若有什麼小人可以做的,小人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小人就靠這家店糊口了,還請手下留情啊。”
那人見店家態度還算好,態度也平和了些許:“放心,若是與你無關,自是不會為難你。”
那人說著,對手下的人使了個眼色,登時整個酒肆便變得烏煙瘴氣。
“客官不可,手下留情啊。”張老見此也急了,忙上前想要製止,“這樣下去,小店還怎麼做生意啊?”
“怎麼?”那人挑眉,語氣略帶威脅,“方才不是才說會全力配合嗎?出爾反爾?”
張老登時也啞了聲,由著他們胡鬧。沒辦法,打不過隻能忍氣吞聲了,隻希望他們能快點離開吧。
“慢著!”冥洛琴的聲音擲地有聲,回蕩在酒肆間,極為突兀,那些人也停下了動作,朝樓上望去。
冥洛琴深吸了一口氣,迎著目光毫不畏懼的踱步下樓,對著領頭的微微一福,淺笑道:“小女子洛琴,幸得此店家相助,這才好不容易有了個容身之所,不知這位公子為何非要毀了小女子唯一糊口的地方呢?”
她笑著,語氣卻是極冷,令人不寒而栗。
“哦?”那人見了冥洛琴,倒是起了興趣,“若我沒有猜錯,你便是那赫赫有名的洛姑娘吧?”
“赫赫有名不敢當,不過是混口飯吃罷了。”冥洛琴依舊不依不饒,“畢竟是寄人籬下。”
那人不屑一笑,臉上帶著詭異的表情:“姑娘倒也是性情中人,不知可否有幸一睹姑娘芳容呢?如此,也好讓本大爺能心甘情願的離開不是?”
冥洛琴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強裝鎮定。
不好,方才隻顧著幫張老了,如今反而有點羊入虎口、自身難保的不好預感了。
那人的手伸了過來,卻在半空突然停住收回了,他爽朗一笑,道:“罷了,今日有要務在身,改日再會吧。”
他轉身,對手下的人問道:“找到人沒有?”
“沒……”
“沒用的廢物!”那人似乎有點生氣,不知是在氣手下之人辦事不力還是氣自己為了找個無名之輩這般勞累,“還不快去下一家接著找!”
“是是是……”底下的人應著,很快便四作鳥散分去其他酒肆了,那領頭的人回頭仔細看了眼冥洛琴,似乎還有些不舍,最後還是跟著離開了,走之前還不忘威嚇張老看到可疑人員要及時彙報。
來得快,去得也快,冥洛琴如釋重負般歎了口氣,不待緩過神便先行向客人道歉了:“讓諸位受驚了,洛琴今日在此替張老向各位賠個不是了,還請諸位莫要因此攪了興致才好。”
洛姑娘親自向大家賠禮,那些客人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再加上她自己一個小姑娘本身就受了驚還能這般臨危不懼,他們這些大老爺們兒又哪有臉說什麼呢?
安頓完客人之後,冥洛琴又轉向店家,語氣間滿是關心:“張老可有何處傷到了?”
張老搖頭,有些自慚形愧道:“沒傷到,此番可多謝洛姑娘解圍了,不然這老頭子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張老言重了,洛琴不過是做了些分內之事罷了。”冥洛琴垂眸,似乎還有些沒緩過神,“若無事了,洛琴便先行回房了。”
“哎好,去吧去吧,這裏交給我就行了。”
冥洛琴微微頷首,踱步離開了。
不回房還好,一回房冥洛琴很快便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窗是大開著的,桌上擺放的東西也有些許淩亂,就像是有人翻進來時不小心撞到的。冥洛琴前腳剛踏進房門,後腳便被一股極大的力量拖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