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鄉村天黑的很早,還不到六點就很暗了,破舊的小土房裏傳來安國華沙啞的抱怨,“停電了,又停電了,這段日子天天停電。”。
高山嵐不安地問安國華:“什麼時候才能來電?”安國華道:“估計得到八點,昨天就八點才來電。”。
門窗緊閉的老屋忽然起了一陣涼風,這個時候時鍾又發出催命般的翁翁報時聲,六點整了,“怎麼辦,又到六點了,連個電都沒有,老……老安,你沒事吧?”高山嵐恐懼地盯著安國華,怕老人再出現什麼狀況,可是她就這樣看著他的時候,有一瞬間覺得他的臉變得很猙獰,媽呀,他好像笑了一下。
人都有這樣的體會,考試的時候盯著一個簡單的漢字,越看越覺得它不像是字,照鏡子照久了,也會產生鏡子中不是自己的錯覺,高山嵐安慰自己,是因為她剛才一直盯著安國華看,才產生了他笑了一下的錯覺。
安國華忽然雙手抱住頭,痛苦到五官像擠在一起似的,從喉嚨裏擠出不像是他自己的聲音“又來了,他又來了,救我,救我……”高山嵐心撲通一聲,腿一軟就癱在藤椅上,“老……老安呀,我年紀小,你可別嚇唬我,我……我去叫人來,你別怕啊。”哆嗦著扶著椅子要出門。
安國華忽然大喝一聲“站住。”
這一聲徹底把小姑娘喊得崩潰了,本來心裏就繃著一根弦,差點被他嚇暈過去。
“沒一個好東西,誰都不許找,沒一個好東西,這群g狗日的……”安國華一邊痛苦的抱著頭,又罵又笑像是在和誰說著話,一邊又嗬斥高山嵐,讓她不要去找別人。高山嵐哪裏見過這個場麵,連驚帶怕就哭了出來,一邊大聲喊“來人啊,出事啦!”一邊想自己從小到大哪裏受過這樣的罪,才正式參加工作不到半年,怎麼就遇到這樣詭秘的事。
事情還要從幾天之前說起。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高山嵐揉了揉微癢的雙眼,喝了口水,繼續盯著電腦屏幕上那一團亂麻的《案件陳述》,頭疼得快要裂開了。這個陳述是一個安國華的老上訪戶對自己家基本情況的報告。
上午一上班領導滿臉興奮地走近辦公室,把厚厚的一遝信箋紙推到高山嵐麵前,“山嵐啊,交給你一個大任務,這個任務看來隻有你能完成了。”
高山嵐用一個微笑掩蓋住自己有些鬱悶的心情,問道:“什麼事啊劉鎮長?”
“咱們的新縣長上任,決定要下力度解決安國華他們家的問題了。你也知道,他是個老上訪戶,都上訪了二十多年了。幾乎沒有人能解決他的問題,或者說,他自己也不想解決。你來鎮政府上班有一段時間了,也該看明白,有些上訪的群眾呢確實是有困難,有冤情,他們的問題我們都是要盡心盡力解決的。但是還有一些人,他們未必有什麼事,純粹是為了耍無賴,讓政府給他們錢,平時不務正業,靠耍無賴上訪要去的錢過日子。老安這種情況介於兩種之間,他們家確實有一些陳年老案,糾纏不清的冤情,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也確實沒有了正常生活的能力,隻能靠跟政府要錢過日子。”
高山嵐點了點頭,想起了那個每周二必定到鎮政府辦公室喝茶的老太太,她也不著急,不生氣,笑眯眯的坐在那,真像是來串門的,可是這裏也不是他們家鄰居,所以她是來“上訪”的,每次來說說那些車軲轆話,也不過是幾十年前鄰居打架的舊事,喝夠了茶,烤好了暖氣,就又不緊不慢的離開了。有時茶盒裏會少點茶葉,桌上少幾頁信箋紙,說是給孫子當草稿的,高山嵐真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有一次北京在“開大會,”老太太神采奕奕地去北京上訪了,半夜十二點高山嵐跟著鎮領導去北京接她回家。老太太還顯得挺高興的,路上趕丟了一隻鞋,理所當然的對高山嵐他們說“給我買雙拖鞋吧,那有家超市。”高山嵐看了看車窗外,果然有家小超市,老太太眼神在這種時候格外好。所以啊,這些都是沒辦法的事,安興縣城在保定市北邊,離北京很近,有一些人已經把上訪當成了謀生的手段,尤其是知道什麼時候去能獲取最大效益,比如“開大會。”他們又不能丟下老太太不管,兒女不盡孝,年紀這麼大還要看孫子,說起來這老太也挺可憐的。所以,“上訪戶”這個群體中真的是什麼樣的人都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