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氣數。
象小隴山東麵的涇原,從前承平時期,不過是個交通不便的偏僻縣城,近幾十來年因為隴西邊境不寧,有點家底的人家不堪其擾,紛紛內遷,又故土情深,不願離著桑梓太遠,有著小隴山這個天然屏障的涇原便成最好的選擇。人一多,酒肆茶坊花街柳巷也跟著多了,涇原日漸繁華,前年朝廷下旨建製為州,更名為涇州,儼然就成了隴東一帶的重鎮。
時值深秋,因為小隴山擋住西北麵的寒風,涇州絲毫不見寒冷。陽光正好,細細碎碎如同灑落的金粉,大多數人家都在院子裏曬棉被或是冬天的棉襖。位於州城東南的紀府也沒有免俗,後院空地的架子上鋪滿被子和棉襖,各色綾羅綢緞被陽光一照,熠熠生輝。有兩個小丫鬟拿著雞毛撣子穿行其中,時不時地鬆鬆被子棉襖,或把錯將綾羅綢緞當成花朵的蜜蜂蝴蝶趕走。
圓臉的小丫鬟被衣服上的樟腦香熏得昏昏欲睡,忍不住眯起眼睛打了個哈欠。就在這此,傳來清脆的瓷器碎裂聲,她扭頭去看,視線卻被鋪滿的棉被擋得嚴嚴實實。方臉的丫鬟比她年長,又比她早進府,見她一臉好奇,用雞毛撣子敲她一下,說:“不必看了,是二姑娘院子裏的。”
圓臉丫鬟好奇地問:“姐姐怎麼知道是二姑娘院子裏的?”旁邊有兩棟院子,分別住著大姑娘紀秋和二姑娘紀冬,挨得極近。
方臉丫鬟篤定地說:“大姑娘院子規矩大的很,裏麵的人都是白嬤嬤千挑萬選的,還學過三個月的規矩,端著滾燙的油鍋都不會撒手,自然沒有這種冒失鬼了。”
圓臉丫鬟吐吐舌頭,說:“規矩這麼大,姐姐怎麼還總想著進大姑娘的院子呢?”
“我聽人說,大姑娘出嫁,她院子裏的人全部陪嫁。”方臉丫鬟見圓臉丫鬟依然滿臉不解,壓低聲音說,“你別看府裏是二老爺二夫人當家,咱們府有這樣的光景全是大老爺掙來的,雖然現在大老爺大夫人都不在了,但是大夫人的母家還在呀。你沒看每個月從京城送來的稀罕物都是直接進大姑娘院子裏的嗎?還有,大姑娘要嫁的是靖北侯的兒子,那可是一等一的人家。”
圓臉丫鬟懵懂地說:“可是我聽說大姑娘要嫁到幽州,那得多遠呀?”
方臉丫鬟說:“是遠了點,但是跟著過去,將來指不定就成了白嬤嬤,最不濟也是柳嬤嬤。”說到這裏,她忍不住歎了口氣,“多半是沒有希望了,大姑娘臘月就出嫁,要陪嫁的人早就定下來了。”
圓臉丫鬟又問:“姐姐,那白嬤嬤究竟是什麼來頭,我看二夫人都對她十分客氣。”
“她是大夫人的陪房,聽說從前還是大姑娘外婆靜敏郡主的丫鬟,二夫人是不看僧麵看佛麵……”話音沒落,忽然聽到一聲咳嗽,方臉丫鬟頓時嚇得臉色蒼白,身子簌簌發抖,連帶著身邊掛著的棉被也不停顫動。
咳嗽的正是方臉丫鬟嘴巴裏提及的白嬤嬤,她五十出頭,細眉長目,雖是奴仆,多年養尊處優,氣度不輸於一般富貴人家的主子。她瞟了一眼簌簌抖動的棉被,嘴角掠過一絲淺笑,繼續往大姑娘的院子走去。跟著她的向個管事嫂子不解地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個忍不住問:“嬤嬤,這小丫頭在背後亂嚼舌根,不揪出來問家法嗎?”
白嬤嬤輕飄飄地:“多大的事兒,問什麼家法。再說,是個有誌氣的,要不是大姑娘陪嫁的人選早定下來了,我還真想給她一個機會呢。”
嫂子們最善於見風使舵,聽她這麼說,又紛紛說,白嬤嬤心眼好,能體恤下人。
白嬤嬤矜持地笑著,走進大姑娘所住的盤山小院。
院名是已故大老爺紀建安題的字,取自大隴山的別名六盤山。當年大夫人分娩艱難,疼痛幾日不見生產,大老爺聖命在身,不得不離開她征戰隴西邊境,行至盤山道時,忽然得到家仆報信,說是平安生下大姑娘,驚喜之下,作了一首《清平樂·盤山道上聞嬌兒出生》紀念,並為大姑娘取了“阿盤”的小名——意指她的出生過程猶如六盤山道一般磨人。
盤山小院是紀府後院裏最大的一棟小院,陳設之華麗,建構之新奇,二夫人住的正院都不能相提並論。仆人數量也是別院不能比的,白嬤嬤一路過來,紛紛有人行禮。到正屋前,坐在廊下繡花的大丫鬟暖雨站了起來,笑盈盈地說:“嬤嬤可來了,方才姑娘還問起。”
白嬤嬤問:“姑娘可得空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