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街上有座茶樓,茶樓裏有個茶先生,說書說得極好,每年三月定準時敲響他的檀木醒木,引來樓內的人極多,叫好聲連住在街角的三寡婦都能聽見,撓得她心癢癢,也想去聽。
今日,茶先生講的是一個將軍的故事,姓楚喚漓州,字定方,取定四方之意,也有為人方正之意。楚將軍年少風流,卻是個癡情種,當年全靖安城的姑娘都盼著嫁給她,卻被尚書府其貌不揚的九姑娘給搶了去,碎了一地芳心,但後來啊,楚將軍發現自己心儀的姑娘並非九姑娘,而是九姑娘的手帕交太傅大人的閨女廖姑娘,可惜廖姑娘命薄,早早地去了,楚將軍當晚悲痛欲絕,幾日後便去了廟裏剃度出家為廖姑娘終生守靈,可算是一段佳話啊,隻不過苦了尚書家的九姑娘了。
樓內一片唏噓,這是靖安城早些年鬧的沸沸揚揚的一段韻事,沒想到時隔三年,茶先生竟說起它來。“先生怎麼看待那個九姑娘?”一聲清脆的女孩兒話從一片唏噓中冒出。茶先生抿了抿口茶,笑了笑,道,命裏說,情深不壽。姑娘聽了就白了臉,提起裙子顧不得形象便跑了出去。
“阿玉,茶先生說什麼了?”樓下站著一位素衣小姐,臉色有些異樣的白,但仍是溫和俏麗的模樣,攔住了隻顧往下跑的小玉姑娘。“小姐,你莫聽那老頭胡說,不過徒有虛名。”小玉姑娘有些憤憤地望向樓上。素衣小姐好笑地點了點頭,說,茶先生說什麼了?“他說了句情深不壽,小玉雖然不識字,但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好話,不壽不壽的,聽起來就不吉利。”小玉姑娘臉都急紅了。素衣小姐聽完愣了愣,拍了拍小玉姑娘的手,道,茶先生說的倒是妥帖的。“小姐!”小玉姑娘著急了。“好了,我們去蘭山寺吧。”小玉姑娘回頭氣呼呼地望了眼茶樓,扭過頭不甘心地跟著她家小姐走了。
“小姐,你是堂堂的將軍夫人,以前是尚書府的掌上明珠,何苦做這些事呢,不如和將軍和離吧,反正…”“好了,別再說了,這麼些年,來來去去都是這些話,你也不嫌煩的慌。”原來這位素衣小姐便是書裏的九姑娘,她容貌清雅,算不得傾國傾城的美人,卻也是大家閨秀型的漂亮姑娘。九姑娘打斷了小玉姑娘的話,看著慢慢清晰在視線裏的蘭山寺的門口,突然有一種沉澱著的情緒漸漸地浮了上來,似是難過又似是放下了。阿定,你恨我騙你,其實也算不得我騙你,一切都是命運捉弄,如今這命運該是時候結束了。
“小師傅,我們是來找將軍的。”小和尚撓了撓腦袋,看了眼眼前的姑娘,便進門去喚師叔了。快三年了,每年每天這個時候來,寺裏的人都麵善了,連清心寡欲的主持僧人都不由得歎息,將軍夫人的深情。
沉穩的腳步聲傳來,九姑娘站在寺口三步遠處,有些近乎絕望地看著麵前人的臉。十一年了竟覺得還是陌生,三步不近不遠,如同他們之間的距離,明明是世界上最親近的關係卻又最是疏遠。
“今日你來是來做什麼?”淡然又熟悉的嗓音在九姑娘聽來除了決然便是冷漠。九姑娘苦笑了下,“你是我的夫君,我來看你還需要找理由嗎?”“小僧已皈依佛門,法號忘真,紅塵中事皆已是過往雲煙”灰袍僧人合了合雙掌,謙恭淡漠的姿態讓九姑娘有點想哭。她勉強地笑了笑,從懷裏折來一張紙,遞給他,說:“這是你皈依前留下的和離書,如今我也是想明白了,這活寡婦的日子我也過夠了,十一年也足夠了吧,你恨我拆散你和阿廖,如今也是我罪有應得,現在我放過你了,你心裏定然也是開心的,為她守靈也好,為她殉情也罷,如今你孑然一身,她不會怪你,錯的隻有我一人罷了。阿定,我回尚書府了,今後也就不能持著你夫人的身份來理直氣壯地看你了,你心裏定然是開心的吧,三年了終於擺脫我了,恭喜你了。”忘真克製著雙手的顫抖,故作淡定地接過那張紙,聽她絮絮叨叨地講著,轉身走進廟裏,不再看她一眼。說什麼擺脫她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屁話,他抬手有些憤怒地想撕了那張和離書,忽然又有些茫然,為何他這般生氣。他有些失措地坐在蒲團上,敲著木魚開始誦經。
九姑娘看著他決然離去的背影,心裏有些悵惘。誦經聲熟悉地躥入她的耳畔,她笑了,果然是自作多情了。小玉姑娘頗為擔心地看著九姑娘,又不敢靠前。九姑娘看著她傻愣的模樣,不由得笑了笑,走吧,咱們回家。“哪個家?”小玉姑娘更是傻住了。“自然是回尚書府了。”九姑娘笑著應答道。
那日傍晚,漫山的桃花開得火豔,九姑娘躺在窗口的床榻前,想起了這十一年的過往,微笑著閉上了眼,阿定,我不能再去看你了,我回家了。那夜,小玉姑娘哭得歇斯底裏,府裏一片哭聲。蘭山寺裏,忘真手上的佛珠斷線散了一地,徒留一室燭火。次日,黑白綢緞掛滿尚書府,門口一花白胡須的老頭路過,歎了口氣,情深不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