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黑管(1 / 3)

“江醫生,還沒回家嗎?”

伏在值班室書桌上的江雨薇被叫醒。她抬腕看了看表,已是晚上十點了。

“嗯,下班後想在這兒看會書的,沒想到看著竟睡著了。”江雨薇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頭,對那個名叫王月的護士解釋。

“您做什麼事哪需要向我們彙報啊。”王月笑道,“不過也是哦,要沒有江大夫這樣克盡職守以醫院為家的榜樣,哪能顯得出我們這些人的不思進取遊手好閑啊!”

她的語氣刻薄,聽來十分的刺耳,可雨薇卻沒有生氣,隻淡淡一笑,不再說話。

王月見她不接話題,睨了她一眼,徑自出去了。

雨薇看著她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王月是外科最漂亮的護士,為人熱情開朗,可偏總對她含槍帶棒的。而這種女人之間的不友善,最可能的原因,雨薇心知肚明……

醫院門口,雨薇等了很久也沒看到計程車的影子。已是入秋的季節,夜空不知何時飄起雨來。街道上已沒有什麼行人和車輛,唯有幾盞路燈在雨霧中散發出昏黃的光暈,更顯出夜的靜謐。

冷風吹過,她緊了緊衣領,頸上的一條金色項鏈翻出領口,她呆了呆,抬手按住了那枚方形的鏈墜——那是未婚夫周至恒生前送她的唯一禮物——物是人非,一種難言的寂寞和悲涼湧上心頭,那種縈繞不去的思念如此清晰地叩痛心扉。

一輛銀色的轎車在麵前停下。車窗降下,車內是一張英挺帥氣的麵孔,正是雨薇的同窗兼同事李明皓:“雨薇,上車,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等計程車好了。”雨薇習慣性地拒絕。

“那好,我在這裏陪你等,看多久才會有計程車。”他看了看表,眼底笑意從容。

這樣的僵持隻維持了幾分鍾,雨薇終於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拉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車輛緩緩開動,車內寂然無聲,唯有前窗上的雨刮一下下地刮著。

“還住在那房子裏嗎?”明皓開口。

“嗯。”雨薇麵無表情地點頭,“不過,下星期就搬出去了。”

“嗯?”

“我爸和方姨還有小妹的簽證都辦下來了,下周就可以移民了,家裏的房子反正要空出來,等他們走了,我就搬回去住。”

“那好,搬家的時候我來幫忙。”明皓說。

“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片刻的沉默,明皓的語調終於帶上了一絲不忿:“雨薇,你就不能不對我說不用?別忘了,我們一直都是——朋友!”

“我知道。”雨薇抿了抿唇,“可我怕這樣王月會誤會,她一直都對你……”

“她喜歡誰,那是她的事,和我沒有關係。”明皓的聲音不再平靜。

“可我和你也沒什麼關係!”

明皓一愣,驟然氣結。其實話一出口,雨薇就有些後悔,她意識到了自己的話語傷人,卻又無從解釋。那一瞬,尷尬的靜默橫亙在兩人中間。

“雨薇。”許久之後,明皓歎了口氣,“我們認識已經這麼多年了,我對你的心,你難道一直都不明白嗎?至恒已經不在了,你總要麵對現實的。就不能讓我來代替他照顧你,對你好嗎?”

他說完轉頭看她,夜色中他的表情並不清晰,可眼神中卻有著別樣的堅定執著。

雨薇倏然間心頭百味雜陳——是的,她又如何不明白他的心,七年同窗,三年同事,他對她的點滴付出,她又何嚐沒有感動過。隻是這份感情仿佛早已滲透入心,化作永恒的友誼甚至親情——但卻不似愛情,隻因為,是命運讓她偏偏選擇了周至恒。——想起這個名字,雨薇心頭又是一陣刺痛。

今年25歲的江雨薇,8歲母親病故,12歲時父親娶了繼母,她就主動搬去寄宿製學校,成績優異的她連升帶跳讀完了中學,16歲就考入了一直向往的醫學院,23歲成了外科最年輕的主治。一直以來,她美麗、優秀、獨立、果斷,但同時也清冷淡漠,是別人眼中可望不可及的冰美人。直到她遇上了周至恒,一個清秀陽光幽默的大男孩,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中學物理老師,卻也最終成了唯一一個可以溶化她心中冰雪的男子。他曾讓她那麼無憂地笑過、那麼放鬆地愛過、那麼心甘情願地想做他最幸福的妻……然而,一切最終在那個雨夜倏然而止,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讓至恒的生命消散在她麵前的手術台上,縱使她自認是多麼優秀的外科醫生,卻無法挽回最愛人的生命——何其悲哀!

“周至恒,已經不在了!”車輛停住,李明皓像是要故意刺痛她一樣,冷冷重複:“這半年來,你的憔悴、你的沉淪,我看在眼裏有多麼心痛,你知道嗎?”

“不要說了。”雨薇緊緊按住胸口,那條至恒留給她的金鏈在胸口炮烙出一片灼痛。

明皓卻像收不了口一樣,肆無忌憚地撕扯她的傷口:“至恒沒搶救過來,那不是你的錯!可這半年來,你卻連手術台都沒上過,你還年輕有你的事業你的未來,就算至恒還活著,也不會喜歡你這副在回憶自責中自我沉溺的樣子!現在的你,隻是個叫人心疼的鴕鳥,卻根本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堅強冷靜、清豔獨絕的江雨薇!”

明皓一反常態的語氣,就好像一柄尖銳的利刃直刺心頭。半年前那慘烈的車禍現場、混亂的急診室、安靜的手術台,還有至恒那蒼白到沒有血色的臉,一幅幅的畫麵曾經已凝固成心頭最隱秘的傷疤,而如今卻被猝不及防地揭開,撕扯成一片血肉模糊,疼痛卻又清醒著……

“我的事不用你管!”雨薇強撐著低吼。顧不得明皓的反應,她已推開車門,衝入雨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