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初秋,葉落聞愁。
桐城,煙雨蒼茫,寒風獵獵,望不見伊人斷腸,隻可惜天各一方。
孫府像是一座雕塑,佇立在朦朦雨幕之中,它朱紅色的大門關得嚴嚴實實,幾株芭蕉從圍牆上蓬勃而出,沾著雨露,如同那剛出浴的美人。一切靜謐安詳,雨沉甸甸的,整個桐城似已昏昏地睡去了。
殊不知,孫府上下已成亂成一片。
越語廂內抽泣聲、走路聲、說話聲,讓這原本平靜的時節變得嘈雜起來。
孫遠灝直直地倚在柱邊,他的雙腿已挪不開步,隻微微顫抖著,然而淚水卻奪眶而出。仿佛在暴雨中淋過,他的嘴唇已白得開裂,眼睛卻一直望著同一個地方,任憑誰勸說,他都不予理會,隻是保持著這樣的動作,已足足兩個時辰了。
“遠灝……遠灝……”病床上的女子呼吸漸緩,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斷斷續續地叫著孫遠灝的名字,守在床邊的是撫琴、含簫兩個丫頭,她們不住地擦拭著淚水,聽到王旖旎在找尋著孫遠灝,連忙起身走到孫遠灝麵前,雙雙跪下。
撫琴邊抽泣邊央求道:“大少爺,求求您,去陪大太太說說話吧,眼下她隻有你了……”含簫也忙乞求著:“大少爺,就算大太太千錯萬錯,她這輩子就跟了您一人,就愛了您一人,難道這還不夠嗎?難道你們的愛情經不起流言飛語嗎?少爺,您真的想要夫人抱恨而終嗎?少爺,求您了,去陪陪太太吧……”
孫遠灝依然靜靜地倚在柱邊,依然目不轉睛地望著王旖旎,他該怎麼說,他該如何做,誰又能為他指點迷津?
昔日的夫唱婦隨,海誓山盟已然消散,留下的隻是那將逝的生命和山崎萬重的誤會。
孫遠灝,你可還記得,高山流水遇知音,花前月下聽藝蓉嗎?
那是八年前的冬天。
那年冬季宛如一張溫床,種下了兩顆溫情的種。
從東瀛留學歸來的孫遠灝,開始幫父親打理家族產業鹿知商行,為日後的繼承做一些準備工作。而就在他回國後不久,二娘未能抵擋嚴冬的肅殺,最終因風寒惡化而作別人世。孫府妥帖地為二娘舉辦了葬禮,並適時安葬了她。且因當時正值臘月,為了衝喜,管家孫寅從桐城戲班裏請來了幾個戲子,排唱了兩個晚上的戲。而這中間,便有在世西施之稱的王旖旎,那時戲班子裏的人都稱她為藝蓉。
藝蓉演的是旦角,麵容姣好,一雙凝眸大而有神,一顰一蹵,舉手投足間無不勾人心魂。縱然未施多少粉黛,她依舊婉轉嬌美,依舊雍容華貴,讓人頻頻叫好。那時候,孫遠灝也注意到了她,心想:這台上的女子雖是戲班出身,卻絲毫不能與那庸脂俗粉相提並論,李白之詩“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簡直是為她而吟的。
故而,這戲一唱完,孫遠灝就急急地跑到後台找到了藝蓉。
“姑娘,我是孫遠灝,我有這個榮幸認識你嗎?”孫遠灝麵帶微笑,十分紳士地伸出手。藝蓉倒是見過大世麵,明白這是西方的握手禮。於是,她大方地握上了孫遠灝的手:“你好,我是藝蓉,很高興認識你。”
初次見麵,就在這往來的寒暄和禮貌的問候中結束了。
之後,借著聽戲的空當,孫遠灝常常和藝蓉一起攀談,一起用膳。這一來二去的,倆人就情意綿綿了。藝蓉自知自己不過是個卑微的戲子,配不上孫遠灝,無奈於世俗的瞥見與嫌棄,彷徨多月後,她終於決定放下孫遠灝,一走了之。
那一日,孫遠灝照例去戲班子找藝蓉,卻沒有看到她。情急之下,他向老板詢問道:“老板,我向你打聽一下,你們班子裏的藝蓉姑娘去哪了?今日怎麼不見她人呢?”老板一看又是孫府少爺過來,連忙笑得像一朵牡丹花似的:“孫少爺,這藝蓉姑娘昨晚就跟我說她家鄉來信要她回家,說什麼幫她介紹了一對象,打算回去成親呢。孫少爺,您不必難過,這走了個藝蓉姑娘,我們這班子裏還有芙蓉、蓮蓉姑娘呢,您相中哪一個,我可幫你一個個介紹介紹。”
孫遠灝一聽便更急了:“藝蓉的家鄉在哪裏?她往哪條路走了?告訴我!”孫遠灝緊緊扯著老板的衣角,“我要聽實話!”
“孫少爺,您……拜托您……咳咳……能先把我放開嗎?”老板掙紮著,咳嗽著,艱難地求饒著,孫遠灝一把放開他,怒道:“那你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