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婆坐在寬大的椅中,艱難地睜開眼睛,牢牢抓住我的手,露出笑容,緩慢地張開口,聲音低不可聞:“去……罷。”
淚眼朦朧中,太婆的笑是那麼溫暖,包含了那麼多的鼓勵和期盼。
我知道,太婆是對我說,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已經有了值得托付的依靠,此後便可不畏艱難,不懼世俗,自由自在地遨遊在這天地間!
下麵已是亂成了一團。
等我醒來,已是新的一日。我掀被下榻,愣愣地盯著床下的鞋。
鮮豔的色彩,繁複的刺繡,是我穿過的鞋。一切都是真的,和燕隱成婚是真的,太婆……也是真的。
支開窗,外麵一片蕭瑟冬風。
昨日匆匆忙忙的喜氣經過一夜已經消散無痕,彩雲易散琉璃脆,一切都不長久。
妝台上的妝奩下壓著一張紙,抽出來看,隻有幾行字:“身已憩,心已安,無所痛,無所求,無所苦。”
幹枯的心流入點滴的甘露,無論如何,太婆這一世到頭來總算死而無憾了。
呆愣地坐了半刻,一身素衣的蝶衣進來,見我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勉強打起精神:“女郎節哀,太夫人的屍首今日小殮,女郎梳洗完畢便去堂屋,老夫人一貫起得早,說不定早已在此等候。”
我點點頭,任由蝶衣為我穿衣梳發,昨日脫下婚服穿上喪服為太婆設靈堂魂帛,所有的事都是雲裏霧中,我記不清楚,隻記得按著娘的吩咐將洗淨的米和銅錢送入太婆口中,跪在堂下,聽著八方環繞的哭聲,悲傷的,哀慟的,憐憫的,虛假的,彙聚在帷幕之前。看得到痛到扭曲的臉龐,聽得到哀至悲痛的哭泣,而我卻察覺不出我的傷痛。
堂屋中所有至親的人都來齊了,那些無關的人都離開。除了大哥,他不會回來,娘並未打算千裏報喪。
燕隱也在。我三步並兩步走到他身邊,抓住他的手,身體與他緊相依偎。
他不動聲色地微微傾斜身體,給我支撐的力氣。
齊心協力將麵容安詳的太婆抬入棺中,將整理好的衣物放滿棺內,依次上前最後道別,我扶著棺身,將太婆曾經送給我的匕首放在太婆平放於身前的手中,棺蓋慢慢合上,從此以後,這世上再無我的太婆。
太婆,慢走,孫女願不再借你的懷抱和嗬護,保護自己脆弱的心,保護我的家和我擁有的所有。
燕隱低下頭,在我耳畔輕輕道:“不要怕。”
我用力地握緊他的手,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不怕,看,我牢牢地抓住了你的手,你跑不掉。
接下來的幾日楊府陷入沉悶,所有人都好似得了病,連走路都腳步虛浮。
可是這樣的悲傷終究也不會長久。人是善於忘記的,尤其是那些帶著刺的過去,最好就此長眠。
下葬那日,我不曾去。
燕隱在府中陪著我。